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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類學世紀回眸
如果以1903年赫胥黎《天演論》中譯本在的問世算起,中國人類學到今天將近百年華誕。站在新世紀的起跑線上,對一個學科的發展作性的回顧,不僅能反思學科發展的成敗得失,而且更重要的是學科本身發展的需要。在已有的對人類學學科歷史的“回顧與展望”篇中,單論文就不下50余篇,更遑論洋洋大觀的學科史著述。學者們對人類學宏觀的、人類學的中國實踐和遭遇、學科史發展的分期斷代,以至于各個專門化的學科發展,都進行了比較深入的剖析和反思。這些都有益于我們從各個不同的層面和角度,來了解上一世紀中國人類學走過的艱辛道路,以及它對中國社會所做出的可貴的貢獻。筆者試圖以時間為經,以人事為緯,試圖建構一個長時段的框架,以學術思想的發展為主軸,回顧中國人類學發展的百年歷史。全文分為四個部分:一、20世紀初-----20世紀50年代末:人類學的中國啟蒙、實踐和學術轉型;二、20世紀60年代-----20世紀70年代末:作為知識的人類學的蟄伏和低度發展;三、20世紀80年代初-----21世紀初:作為學科的人類學的重建與興盛;四、中國人類學百年審視:觀點與討論。
一、20世紀初---20世紀50年代末:人類學的中國啟蒙、實踐與學術轉型
基于對中國人類學學術思想史發展脈絡的理解,我們把中國人類學在20世上半期發展歷史的下限確定在20世紀50年代末。20世紀早期的中國社會是近代以來變革最為激烈的時期,出于救亡圖存的愛國民族主義情結,一批先進的知識分子最先自覺地接受各種西方社會思潮,意圖“洋為中用”,改造中國社會,使之走上富強之路。以古典進化論作為先導的人類學理論思想就是在這種大的社會背景下進入中國社會,并逐漸為國人了解和接受。為了敘述的條理性,我們把這個時期的中國人類學的發展又細分為三個小時段,它們分別代表了人類學在中國的啟蒙、實踐與學術轉型。
。1)、人類學的中國啟蒙:20世紀初-----20世紀20年代末
作為知識的人類學在中西方社會歷史中早就存在了。我們可以從二千多年前留下來的《歷史》、《日耳曼尼亞志》、《史記》、《山海經》等文獻中看到“人類學知識”的歷史痕跡。但我們在這里指涉的人類學,是指近代以來才發展起來的知識傳統,也就是如沃勒斯坦所言的,到十九世紀才完成自己“蛻化”的作為學科的人類學(沃勒斯坦:1997:22)。
受生物和社會進化論的,19世紀人類學研究的主題就是古典進化論學說,它帶有對于客觀性和進步性的深切關懷,主張社會與人文類型的研究應著眼于社會理論的實證價值,能直接為社會變革提供理論依據和指導思想。這無疑與20世紀早期的中國知識分子所求索的改良社會的思想路徑是契合的,所以,從19世紀末、20世紀初起,人類學的理論思想傳人中國社會可以說是合乎邏輯的選擇和進入。我們可以看到一系列的西方人類學社會學的譯著在中國問世:
英國的赫胥黎著嚴復譯的《天演論》在1895年完成,1903年出版;
德奧帝國的哈伯蘭(MichaelHaberland)著林紓、魏易譯的《民種學》在1903年由北京大學堂館書局印刷發行;
英國的斯賓塞(H.Spencer)著嚴復譯的《群學肄言》(又名《社會學研究》)在1903年全書由上海文明編譯書局出版;
法國的涂爾干著許德珩譯《社會學方法論》在1925年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
英國的威斯特馬克(E.Westmarck)著《人類婚姻史》五四運動期間在北平《晨報》連載達一年之久;
日本在“西學東漸”的過程中起了橋梁作用。
1902年上海廣智書局出版了薩端譯的日本學者賀長雄的原著《族制進化論》;
1903年馬君武把斯賓塞的《社會學原理》第二編《社會學引論》的日譯本轉譯成中文;
另外還有林楷青譯鳥居龍藏著的《人種志》、高種譯太原祈一著的《社會》等等;
不難看出,這些譯著主要集中在二個方面:一是為人種學和民族學著作,二是為社會進化的人類學著作,而且以后者居多。這些譯著為人類學在中國的傳播起了思想啟蒙作用,使國人不但了解了能改造社會的人類學進化理論,而且更重要的是促使一些知識分子自發地“西學中用”,并運用這些理論思想結合中國的社會歷史文化,來審視中國的現實社會。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基于西方人類學思想的中國最早的人類學著作,像1903年劉師培著《中國民族志》,1906年章太炎著的《俱分進化論》,1918年陳映璜著《人類學》,1924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顧壽白著的《人類學大意》等等,這些著作都開始有意識地運用已傳入中國的西方人類學的理論來解析中國的歷史和文化;蛘哒f,著述的作者試圖在中國傳統思想中尋求本土的概念,以理解西方的思想體系。如劉師培在《中國民族志》一書中記述了中國歷史上諸民族的分布、興衰以及同化,其中即以“物競天擇”的進化論觀點來分析,強調中華民族必須自強。又比如說,嚴復把斯賓塞的《社會學研究》(StudyofSociology)翻譯為《群學肄言》,就是基于中國古代荀子的思想,他說:“斯賓塞……是根據進化理論來解析人類社會和文明起源,我把這種稱為社會群體科學,因為正如荀子所說的,人類優于動物之處就在于其形成社會群體的能力”(轉自王正毅:2000:358)。在這些著述中,不難看出有些分析盡管在今天看來并不盡完美,但卻十分切中當時的背景和社會現實。
在運用西方人類學知識分析中國現實和歷史的同時,一些有識之士開始積極思考把相關的知識系統化和制度化,進行科學的學科建設。
1906年國學大師王國維提出,在文學科大學中,可以設經學、、史學、國文學和外國文學四種,其中前三科的課程都應包括社會學,史學課程中還包括人類學;
1913年北洋政府部頒布的大學規程中規定:文科文學門理科動物學門設人類學課程;
與此同時,一些大學和研究機構也相繼成立人類學系或確定人類學的研究方向,出現了專門的人類學教職和教授,如:
李濟1923年應聘為南開大學的人類學教授,后轉聘于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擔任人類學講師;
廈門大學1922年開設了社會學課程,不久設立了歷史社會學系,到20年代末先后有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社會學博士徐聲寶,俄國人類學家史祿國等,并有相當豐富的人類學研究成果出版;
北京大學在蔡元培擔任校長后,成立研究所,設立國學門,社會科學門等,1917年,在國學門通科(一、二年級)就開設了人類學課程,北京大學還進行了富有成果的近世歌謠的收集工作,把研究視點轉向平民生活。
另外,燕京大學、上海復旦大學、滬江大學、金陵大學等先后開設了人類學社會學的相關專業。所以,可以說從20世紀初到1927年,中國的人類學知識逐步得到了機構性的制度化,并逐步從進化論、人種學和民族學的思想啟蒙轉化為一個具有學科體制的知識體系(王銘銘:2000:397)。當然,更為重要的是,1928年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和歷史語言研究所的成立。這些區域性和全國性的專業機構的設立,為推進人類學在中國的實際研究打下了良好的組織基礎和人員準備工作,把中國早期的人類學的發展推向了實踐階段。
。2)人類學的中國實踐:20世紀30年代初-----20世紀40年代末
此處言及的人類學的中國實踐,既指涉實地的人類學田野調查,又包括西方人類學理論思想的“中國化”。這二十年是中國社會發展中最為波瀾壯闊的時期,同時也是中國人類學早期發展的“黃金時期”。大量的各類專門化的研究機構的設立,大范圍的科學的田野調查,以及許多當代仍健在的人類學家、民族學家在當時動蕩的社會環境中,懷著對認識和改造國家的滿腔熱血,腳踏實地的追求自己“科學救國”的理想,他們為人類學在中國的發展播下了燎原的“火種”,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從1928年始,新成立的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和歷史語言研究所開始有組織、有計劃系統地開展對中國社會的調查研究;
1928年夏,俄國人類學家史祿國夫婦、中山大學教授中央研究院特約編輯員容肇祖和中山大學語言歷史研究所的助理員楊成志等受派去云南進行人類學方面的調查;
1928年8月底,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派遣黎光明到川邊作民物學調查,同年夏,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派遣顏復禮和專任編輯員商承祖,與地質研究所和中央研究院聯合組成廣西科學調查團,前往廣西對瑤族進行調查;
1929年初,林惠祥受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民族學組的委派去進行高山族調查;
1929年4月末,民族學組的凌純聲和商成祖赴東北進行滿---通古斯語民族的調查;
在20世紀30年代,還有燕京大學楊懋春的山東膠縣臺頭村調查,李景漢的定縣調查,凌純聲和芮逸夫的浙閩畬族調查,劉咸、楊成志、伍銳麟、王興瑞、江應梁等先后對海南島的黎族調查;
在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前,著名的調查還有1935年費孝通、王同惠的廣西大瑤山調查和江村調查;1934和1937年林耀華的黃村和義序調查,凌純聲、逸夫等對湘西的苗族瑤族調查;陳禮頌對潮州地區村落社區和宗族的調查;陳達對閩粵社會和南洋華僑的調查;陳序經、伍銳麟、楊成志等對福建廣東廣西等地的蛋民調查;羅香林對廣東北江等地的客家文化調查,以及有關機構的大、小涼山的彝族調查等等,不一而足。
1937年7月“抗日戰爭”爆發后,中國的中心從東南沿海轉移到大西南,人類學的研究中心也隨之轉移到西南、西北一帶,學者們仍堅持調查研究的學術風范,并形成了頗有特色的邊政研究。這個時期的調查大多是在當時的中央政府直接領導下進行的,帶有明顯的解決現實問題的目的。比較突出的調查有:
1938年李安宅等人到甘肅從事藏族文化的促進工作和社會人類學的實地調查,并對藏傳佛教作了研究;
1939年費孝通、張之毅等在“云南三村”調查;
1941年許烺光的云南大理調查,大夏大學的吳澤霖、陳國鈞等在貴州調查;
1941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與中央博物院籌備處合作組成了以凌純聲任團長的川康民族考察團,調查川康民族文化;
1942年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經濟學組的助理研究員張之毅到新疆調查社會經濟;
1943年林耀華從美國學成回國,與胡良珍等到四川大小涼山彝族聚居區考察;
抗戰期間,還有李方桂、羅常培、馬學良等在貴州、云南、四川等地,對侗族、水族、傣族、納西族、彝族、獨龍族等少數民族的語言文字進行調查。
這個時期的調查大多是以資料收集的形式完成的?箲饎倮,才系統地加以整理,在此基礎上,陸續發表和出版了大量的調查報告和學術論文專著,如1947年商務印書館(上海)出版了凌純聲、芮逸夫在1941年的湘西調查成果《湘西苗族調查報告》,林耀華1944年寫就的《涼山夷家》也在這年出版,另外還有:
1945年美國芝加哥大學出版了費孝通等在1943、1944年云南三村的調查成果《被土地束縛的中國》;
1948年王興瑞的海南島黎族調查的成果《海南島黎人調查報告》出版;
1948年江應梁的云南調查成果結成研究文集《西南邊疆民族論叢》由珠海大學印行;
所有這些調查涉及社會文化、體質、語言、歷史、考古等各個方面,留下了大量的豐富的田野調查資料,鍛煉和培養了一批研究骨干,這既是一個通過調查嘗試將理論與中國各民族的實際材料結合起來進行研究的過程,又是一個人類學中國化的實踐過程。
(3)中國人類學的學術轉型:20世紀50年代
學術思想的演進與社會的變遷有極大的相關性,一方面可以說某一學術思想的產生發展是某一社會時段的折射,另一方面它又并不一定與社會“事件”(如政權更替,意識形態的轉變等)同時發生,前者往往滯后于后者,畢竟學術發展有其自身的規則。正是基于這點考慮,我們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到50年代末這10年看成是中國人類學的學術轉型時期,并把它歸入中國人類學早期發展的時間范疇之內。從學理上來看,至少有三個學術現象可以體現出其特征:
其一,組織機構的調整。隨著新興政權的建立,原中央研究院的社會科學研究所和歷史語言研究所的使命也宣告終結(其中有小部分的機構和人員遷臺,繼續從事相關研究)。大學里的人類學、社會學等相關院系也面臨著“撤、停、并、轉”的命運,即使是這樣,這個工作的最終完成拖到了50年代末期,期間貫穿著民族院校和與文化人類學類似的“民族學”專業的建立等“事件”。爾后形成的組織格局就是:華東、華南的人類學民族學機構被取消,華北以中央民族學院研究部的形式保留了研究隊伍,并充實了一些南方學者。至于其他各地的人類學研究機構幾乎消失殆盡。
其二,研究人員的分流與思想改造。機構不存在了,這些研究人員不得不分流到其他的單位,除了一部分人集中到中央民族學院和中南民族學院,能繼續從事少數民族的研究以外,其余大多數的人類學者不得不轉向歷史學和考古學,并且從事原始社會史的研究。不僅如此,為了能與非馬克思主義思想作徹底的決裂,這些從“舊世界”過來的,一直從事“資產階級性質”的人類學研究的學者,在新政權的指導下,進行了一次徹底的“灌輸式”的馬克思主義思想教育,所以,我們可以看到50年代時期,在人類學民族學界,出現了大量的馬克思主義的文章和著述,如林耀華在1951年運用恩格斯的勞動觀點,寫出了《從猿到人的研究》,中山大學歷史系的梁釗韜、廈門大學歷史系的林惠祥等轉向從事原始社會史和考古學方面的研究和教學,并自己編寫新教材《原始社會史》、《人類學概論》、《中國考古學通論》等。
其三,人類學研究思想“蘇維;钡耐瓿。隨著新興政權的建立,確立以蘇聯式的馬克思主義為主導的意識形態思想成為新政權的當務之急,這項工作首先在知識分子集中的高等院校展開。1952--1953年,在全國范圍內的大學里進行院系調整,高等教育部提出“蘇聯經驗中國化”的口號,在全國高等院校中,依照蘇聯模式展開各項工作。于是,在各類學術刊物中,出現了大量的關于蘇聯的民族理論和民族學的文章和著作,高等院校的教學計劃和教學大綱也是按照蘇聯模式來改造的,更為重要的是各種非馬克思主義思想的“出局”,而馬克思主義思想在意識形態領域里的主導和支配地位得以完全確立,所以,有學者在反思中國人類學20世紀80年代以前的學術思想時,就認為主要是秉承單一的原始社會史和少數民族政策的研究路徑(王銘銘:1997:27)。這個研究取向具體貫徹于民族識別與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的工作思路之中。
新興政權在民族事物上的最迫切的具體工作就是如何處理少數民族的問題。從1953—1956年開展的全國性的民族識別工作和1956始開展的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工作的目的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在工作中的理論指導思想就是社會進化論,把民族訪問所見到的風俗、語言、制度、經濟等現象歸結為特定歷史階段的“文化殘余”。隨著這兩項工作的完成,參加這項工作的人類學家和民族學家也基本上完成了其思想的“洗禮”和轉變,他們的研究興趣和理論取向也從多元歸于單一,完全站到馬克思主義的陣線上來了。所以,從學術思想來說,基本上完成了轉型。
盡管如此,從50年代末開始,新興的政權對黨內的矛盾,對于階級斗爭和官僚的主義重新出現的擔憂,以及對于政權穩定的關系的考慮,使以政黨為核心的國家逐步采取一種極端的策略來摧毀可能存在的威脅。自由知識分子顯然一直是1979年以前以政黨為中心的國家政權所密切關注的威脅之一(王銘銘:2000:418)。也就是從這時起,一個又一個的政治運動接踵而至,“三反五反”、“四清”、“十年內亂”、“批林批孔”等運動,對學者們從思想到肉體都進行了徹底的打擊,同時也把中國大陸的人類學的發展推向了低谷甚至停滯發展的境地。但作為知識的人類學通過流向相關的分支學科得以生存和低度發展。
二、20世紀60年代---20世紀70年代末:作為知識的人類學的蟄伏和低度發展
這20年是中國人類學發展過程中的劫難,不但各類學術研究機構完全被解散,而且研究者本人的權利也完全被剝奪:他們的思想被否定,他們的書籍被沒收和焚燒,有的甚至喪失了生命,也就是說,這些運動從制度上徹底瓦解了人類學這門“資產階級學科”。但作為知識的人類學仍能以它自己的方式得以發展。比如在否定人類學學科的情況下,擔心被扣上資產階級帽子的學者們不敢再提人類學,轉而以民族研究、民族的問題的提法取代。在進行少數民族的社會歷史調查的同時,一些人類學家也在進行書齋式的研究工作。他們一般關注的是原始社會史、中國的民族關系史、考古學、語言學、體質人類學等與社會現實比較疏離的問題。換言之,人類學的社會和文化研究被歷史學式的考古、語言、民族研究所取代。并且,它們在各自的領域得到了一定的發展。比如說,中國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按照蘇式古人類學的方向展開研究,在各省文管會、博物館及有關單位的配合下,發現了北京猿人、元謀猿人、藍田猿人以及其他古人類化石和舊石器。少數民族語言學、民族社會歷史研究、民族政策等研究在配合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治理民族關系上起了重要作用。這些研究雖然可以作為人類學研究的素材,但只是起了資料知識的作用,對學科本身的意義并不大。
與此同時,在臺灣的人類學卻一直延續它的發展路子。1949年,民國政府政權退居臺灣,一批與該政權關系密切的人類學家隨遷臺灣。他們在臺灣繼續人類學的研究,一方面重建和新建人類學的研究機構,另一方面,在研究對象上轉向臺灣原住民,在研究方法上仍堅持原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歷史”取向。1949年成立臺灣大學人類學系,并于1953年創辦了自己的學術刊物《考古人類學刊》,1955年臺灣政治大學建立邊政學系,1955年成立了“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籌備處和“歷史語言研究所”。這些專業性的研究機構不僅為人類學在臺灣的發展建立了組織框架,更重要的是,在偏隅一方的臺灣延續了人類學在中國的持續發展。這一時期對臺灣原住民的人類學研究取得了相當的成就,臺灣學者黃應貴就認為,有關原住民的研究成果已發展到了理論建構的萌芽之際,如果沒有1965年正式成立的“中央研究院民族研究所”在推進臺灣的人類學研究取向的轉變的話,有關人類學本土研究的“中國經驗”的理論就會噴薄而出。
1965年以后,臺灣學者的關注點從對文化史的建構轉向對現存文化結構功能的分析,和對臺灣社會文化現實問題的關注,也就是說,臺灣的人類學開始把研究對象從原住民轉向漢族。這個學術轉型可以說是在西方的漢學人類學家的推動下進行的。由于不準外國人進入中國大陸做研究,西方的漢學家們把臺灣、香港和海外的華人社會當作他們研究漢人社會的“實驗場”。在西方強勢學術場域的影響下,臺灣的人類學家民族學家從宗族、民間信仰、大小傳統、經濟方式、社會結構以及海外華人的社區研究等方面切入,來研究中國的漢人社會,并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其中提出了一些具有原創性質的理論和研究方法,一直影響至今,比如,李亦圓對民間信仰和華人社會的研究,陳其南對弗里德曼宗族范式的富有建設性的批判,莊英章對臺灣地方社會結構和經濟的經驗研究等,從這些研究中抽象出來的理論方法一度成為大陸人類學在20世紀80年代初恢復以后與臺灣人類學對話的主要“命題”。
這一時期在臺灣的人類學研究取得了長足的發展,顯示出人類學發展的“繁榮”,但如果我們把它置于一個較大的空間和較長的時間維度中,并從整個百年學術史的發展角度而言,這種“繁榮”并不能改變這一時期中國人類學低度發展的事實。畢竟,臺灣是文化中國的一個部分,而且它是一個移民社會,在長期的社會發展過程中形成的“地方性知識”并不能簡單地看成是中國社會的“濃縮”,因此基于此上的研究而得出的所謂“臺灣經驗”并不具有中國文化的普適意義,此其一;其二,臺灣的人類學研究從學術思想上來看,仍是沿襲西方人類學的理論方法,并沒有從中提煉出具有“中國特色”的理論和概念,并因此對世界人類學的發展做出貢獻。20世紀80年代臺灣的社會學人類學界提出社會科學研究的“本土化”的討論,不能不說是它對這一“缺陷”的自主審視和反思。顯然,要完全走出中國人類學發展的“低迷”狀態,單有臺灣的“繁榮”是遠遠不夠的,必須期望整個中國人類學的全面復興和發展,可喜的是,到20世紀80年代初期,隨著大陸政治運動的結束,中國人類學的發展也迎來了它的春天。
三、20世紀80年代初---21世紀初:作為學科的人類學的重建與興盛
華勒斯坦認為,任何一種知識成為一門制度化的學科有三種主要方法是不可逾越的,那就是:大學以這些學科名稱設立學系(或至少設立教授職位),成立國家學者機構(后來更成立國際學者機構),圖書館亦開始以這些學科作為書籍分類的系統(華勒斯坦:1999:214)。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人類學的重建過程也是沿襲這個路徑。1978年,一些社會科學學科相繼恢復或籌備重建,上海開始醞釀成立人類學會,1979年4月,在昆明召開全國民族研究規劃會議,民族學組的一些代表呼吁重建人類學,1980年9月在北京成立了中國人類學學會籌委會,1981年1月,教育部正式批準中山大學建立人類學系,同年5月4日—9日首屆全國人類學學術會議在廈門大學召開,會上正式成立中國人類學會,并推選了第一屆理事會、主席團和顧問。所以,可以說,中國人類學學科的重建是以中山大學人類學系的復辦和中國人類學會的成立為標志(周大鳴:1992:137)。
隨著人類學學會的成立,研究機構不斷增多,專業隊伍也不斷擴大,50年代被“撤、停、并、轉”的各高等院校里的人類學社會學系也紛紛恢復和重建,被分流的人類學家重新回到人類學研究的陣營里,他們抓住科學的春天,以飽滿的、高昂的熱情投入到人類學的研究中去,一時使人類學的研究呈現出繁花似錦的局面。1984年廈門大學成立人類學研究所和人類學系,1985年中央民族學院成立民族學系,1987年云南民族學院在歷史系設立了民族學專業,此外,中國社會科學院的民族研究所、北京師范大學、復旦大學、四川大學、云南大學、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等專業教學科研機構也開設人類學的課程,培養人類學專業的碩士和博士研究生。不僅如此,人類學的各種學術活動也在全國各地開展起來,據不完全統計,到80年代末,單中國人類學學會就舉行了三次年會,一次筆會,一次小型座談會和一些專題討論會,1984年12月在中山大學舉行了“中山大學校慶60周年人類學國際學術討論會”,這是國內人類學的第一次國際性學術會議,極大地推動了中國人類學與世界同行的交流。12月在北京召開了首屆國際都市人類學學術會議。這些學術活動不但在中國社會科學界發出了人類學的最強音,而且更重要的是極大地激發了老中青年人類學者的科研創作熱情,一批批的人類學著作面世,如林耀華和楊堃分別著有《民族學概論》,梁焦韜的《中國民族學概論》,吳汝康的《古人類學》,童恩正的《文化人類學》,莊孔韶的《教育人類學》,周大鳴和喬曉勤的《人類學》等總論性的書籍,還有一些論文集和調研專著,比如中國人類學會編的《人類學研究》,中山大學人類學系編的《人類學論文選集》,商務印書館出版的《馬克思人類學筆記研究論文集》,李安民的《漂泊的大地》,廈門大學人類學系編的《崇武研究》,格勒的《論藏族文化的起源形成與周圍民族的關系》等等。
作為一門西來的學科,中國人類學的發展一直承受著“洋風”的吹拂,在人類學重建的頭十年,中國正處于改革開放的時代,國門打開,中國人類學屆和人類學者笑迎世界各地的人類學家,一些著名的人類學家,如許良光、高斯明、張光直、賓福德、中根千枝等都來華訪問過,還有一些大型的代表團如美國人類學社會學代表團、溫納·格倫人類學基金代表團、澳大利亞博物館代表團等,當然也有不少的外國學者參加在中國召開的人類學國際會議,如前面提到的中山大學的國際人類學會議,北京的都市人類學會議等都有國際代表出席。我們也能走出國門,到國外訪學和參加國際學術會議,1983年8月,秋浦就率中國代表團參加了加拿大舉行的第十一屆國際人類學民族學大會,11990年參加了在法國舉行的瑤族國際會議。
與涉外學術活動緊密相連的是大量外文書籍的翻譯出版,80年代中期出版的有關人類學的外文譯著之濫觴,儼然有20世紀初“西學東漸”時的風范,據不完全統計,全國約有30余家出版社出有人類學方面的譯著,在出版的二十余個系列叢書中,人類學譯著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譯著中信手拈來的就有拉德克利夫—布朗的《社會人類學方法》,列維—斯特勞斯的《廣闊的視野》,基辛的《文化與社會》,F·普洛格的《文化的演進與行為》,馬文·哈里斯的《文化唯物主義》,莫里斯·布洛克的《馬克思主義與人類學》,本尼迪克特的《文化模式》,米德的《薩摩亞人的成年》等。這些譯著的出版為當時的中國社會的“文化熱”提供了一個“異域文化”的參照物。也為當時開展的中國傳統文化與現代化的大討論立起了一面反觀自我的“鏡子”。
到90年代,人類學在中國的發展呈現出興盛的態勢,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老中青學術梯隊的框架已搭建起來,中青年學者已開始成為中國人類學發展的中堅力量。經過十年的恢復性發展,各類研究機構已經完善,研究人員已經到位,主要的任務就是人才的培養問題。70年代末80年代初恢復高考制度以來進入高等院校人類學民族學知識的學子,到這時已發展成熟成為各單位的骨干,開始接上老一輩傳遞過來的“接力棒“。費孝通、林耀華、宋蜀華等老一輩學者的研究成果既有大師般的恢宏氣勢,又有誨人不倦的諄諄教誨,后輩就是在這種春風化雨般的學術氛圍里成熟起來的。我們可以看到莊孔韶的《銀翅》,周大鳴的《中國鄉村都市化》,彭兆榮的《西南舅權論》,麻國慶的《家與中國社會結構》等。90年代中期,一批在80年代出國學習的學子學成回國,如中央民族大學的莊孔韶,北京大學的王銘銘、麻國慶,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的納日碧力戈、翁乃群、黃平,廈門大學的彭兆榮等,他們大多在國外求學數載,對當代西方人類學的發展現狀和話語有相當的了解,他們的研究能直接與現代西方人類學接軌和對話,給中國人類學的研究帶來了一股清新的風氣,也提升了中國人類學研究隊伍的整體素質。
。2)科際整合的研究取向顯示出人類學無論在理論建設,還是在具體的中所表現出來的開放性和包容性。一方面人類學工作者自我超越原有的興趣,拓展自己的研究領域,另一方面人類學又與其他的社會科學,甚至科學相結合,以望取得研究上的新突破。如中山大學、云南大學的人類學系利用自己長期以來形成的學科群的優勢,重視多學科理論與方法的研究,將自然科學研究的技術和方法運用到探索族群形成的生物遺傳特征及其與文化的關系,與生態學、經濟學等學科結合探討民族文化、生態、經濟協調發展,與生物學、物理學和古地理學等自然科學技術相結合,對早期人類的環境和生態進行研究。這些不僅是國內領先的研究,也是國際研究的前沿課題?齐H整合的方法有利于打破學科“界線”,達到各學科之間理論和方法的“互滲”和借用。這種科際整合的研究方法有可能催生新的“邊緣學科”,并產生原創性的理論方法,同時,多角度的研究取向更易于我們認識社會生活的本質。
同時,有關人類學的學術會議和交流活動大大增多。據不完全統計,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全國各地召開的有關人類學民族學與社會學、歷史學、法學等相關學科的學術研討會不下70余次,這其中影響較大的是北京大學社會人類學高級研討班。到為止,這個研討班已舉辦了六屆,在研討班里融合國內外,匯集老中青學者,一方面達到了交流的目的,另一方面又培訓了人類學的學術骨干。這些高層次的研討班既整合了人類學研究的學術群體,又擴大了人類學在中國社會科學界的影響。另外,以各大學為單位舉辦的各類國際研討會也在積極地扮演著這個角色。
。3)人類學知識的應用與普化已開始影響我國的社會經濟和人們的日常生活。從人類學在中國的傳入與發展來看,中國人類學一開始就有很強的應用性格,到90年代已能直接介入我國的社會經濟生活。如人類學專家在區域文化策劃、綜合社會評估、民族文化的自我傳習和保護等方做了不少工作,在西部大開發中,人類學專家參與的民族省區文化與社會發展戰略研究、人文規劃、文化設計和社會評估已多次用于云南、內蒙、新疆、青海等省區的政府咨詢和決策。
另外,由于深厚的學術傳統和特殊的資源優勢,人類學學科較易于直接參與國際交流和合作研究。如人類學者直接參與社會發展計劃,從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一批人類學者參與一些國際機構(如聯合國,世界銀行,福特基金會等)在華的發展項目的評估,在這方面有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參與的南昆鐵路的建設對沿線少數民族社會經濟發展的影響,云南大學參與對中國社會發展評估計劃,即PRA(參與式鄉村評估),中山大學中國族群研究中心對江西、新疆等地農村社會現代化發展的評估等,已經引起國內外的廣泛關注,使人們真正認識到人類學對社會發展的“實用價值”。因此有人就認為這是“人類學在行動”。
不僅如此,人類學的研究成果已可開始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和認知方式。從學科發展歷史來說,人類學經歷了從知識到學科的制度化過程,到20世紀后半期,它的研究由于各種原因出現一種超現實的結構和心理研究趨勢,使人們以為人類學是一門少數學者自娛的學問而與現實無涉,因此有人認為這是人類學發展過程中的自我“邊緣化”,與主流社會話語不和諧(孟憲范:2001:213--222)。但人類學研究的邊緣視點和“異文化”視角使之能貼近人們的日常生活,從而從日常生活中發現史詩。比如說,人類學對民俗的研究已在改變人們對農民生活方式的看法,人們對他們的宗族觀念,他們的民間信仰儀式等都開始有一個客觀的審視,而不是單純地以“封建迷信”斥之。對人類學知識的應用要有一個普化的過程,讓人類學的知識真正服務于人民,用費孝通先生的話說,就是“走向人民”。這是知識回歸大眾的過程。隨著全球化進程的發展,各國人民的交往增多,文化的沖突不可避免,人類學研究的“異文化”視角為我們消解這種文化差異而帶來的沖突提供了工具?梢灶A見,在21世紀的中國,人類學知識對人們社會生活的影響會加大,人類學也因此成為一門“顯學”。
四、人類學百年審視:觀點與討論
對一個學科的百年做回望,要慮及到的方面著實很多,但我們認為就人類學在中國的發展而言,有三個方面必須要有一個客觀的審視,那就是:(1)、人類學的西方話語支配性;(2)、本土化情結;(3)、歷史的取向。下面我們逐一進行討論。
。1)、人類學的西方話語支配性?梢赃@樣說,中國人類學的百年發展歷史一直伴隨著這種現象。20世紀初,我們就可以看到它們的影子,除了前面我們已經提到的西方著作的翻譯以外,還有一批西方的學者活躍在中國各地。他們對中國學者的民族學知識的獲取和中國民族學知識的傳播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這一時期,在中國從事人類學調查的外國人類學家主要包括三支(王銘銘:2000:390)。第一支來自歐美,如荷蘭人類學家德格魯特(J.J.M.deGroot)等;第二支來自日本,如鳥居龍藏等;第三支來自俄國,譬如,俄國人類學家史祿國在1912年就對中國東北諸民族展開調查和研究工作,以后又對華北、華南和西南的各民族進行體質人類學和民族學的研究,不僅如此,他還參加了廈門大學、中山大學、清華大學和中央研究院的人類學工作,培養了一些體質人類學家和民族學家,了包括費孝通在內的一批中國早期的人類學家的成長。另外,還有一批外國來華的官員、傳教士、旅行家、商人、漢學家和新聞工作者等對中國的記錄,也影響了西方對中國的認識,他們的中國研究提煉出來的研究模式,一直影響著中國人類學的研究旨趣,使得中國早期的人類學研究處于研讀和模仿階段。因而,可以說西方人關于中國文化的早期研究,是中國人類學得以產生和發展的條件之一,同時也因此開始了西方人類學對中國研究的強勢支配地位的局面。
20世紀50年代---80年代,由于國際格局的影響和意識形態的限制,歐美的人類學家不能到中國大陸進行調查,他們轉而去、香港和東南亞等地的華人社會作調查,港、臺等地的人類學的發展和興盛都可以看到他們的影子,從基本的思想到具體的調查,就連用來社會文化現象的概念,研究的主題,以及表述的方式都深深地打上西方漢學人類學的“烙印”。80年代以后,中國大陸實行改革開放的政策,打開國門,那些原來只能在港臺等地做調查的西方人類學家,得以進入中國大陸進行人類學的調查和研究。我們一些學子得以走出國門,到西方歐美社會它們的最新的人類學知識,這些又合成一股強勢的西方人類學思想的支配話語,使得我們至今的人類學研究仍在西方話語霸權的支配之下。盡管如此,強勢之下仍有喑啞之聲,在中國人類學的百年發展歷史之中,一些民族主義意識較強的中國學者在這種重壓之下激發出來的自強精神和學術自覺意識,讓我們一直能聽到人類學研究的本土化“吶喊”。
(2)、本土化情結;仡欉^去中國人類學發展的百年歷史,我們一直都在宣泄自己的本土化情結?梢匝员淼闹辽倬陀腥,第一次在20世紀30年代,第二次在20世紀80年代的臺灣社會和正著手重建社會的中國大陸,第三次是在中國大陸人類學研究與臺灣和新近歸國的學子之間的思想碰撞的90年代。為什么我們一直縈繞在這種情結之中?單以民族感情是不足以解析清楚的,因為每一次的興起都有其特定的“社會情景”。
30年代的中國人類學界在經過20、30年的西方人類學思想的影響,在研究中國社會現實和歷史的過程中,一些學者不滿足對于西方人類學的簡單移植,試圖從中國經驗研究的基礎之上提出自己的人類學學科知識,開始了所謂的人類學中國化的探索,它基本上沿襲這么一個軌跡:中體西用---晚清國粹派---全盤西化論---中國本位文化論---中國化運動。像吳文藻先生在傳播英國功能學派的理論時,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理論體系和研究方法,提出了創立“中國學派”的口號。所以,我們可以這樣理解:30年代的“中國化”思潮代表著中國人類學在20世紀早期發展時從對于“西學”的興趣,轉向利用“西學”的學理來倡導本土社會和境內少數族群的研究取向,而且這種思潮的涌動一直延及到80年代初。80年代,這個話題在臺灣和香港再次被提出,他們發出“學術研究本土化”的聲音,不但要求研究理論本土化,而且研究方法也要本土化。換言之,要發展出來一套自己的理論方法來研究中國社會。從原因上來分析,我們可以把它理解為臺灣香港人類學界對30多年仰人鼻息的發展狀況的反思,從一定程度上折射出臺灣香港人類學研究的自主意識的加強。與此同時,中國大陸正在進行社會科學的全面重建階段,在本土化的潮流中,以一種很隱喻的方法表達了這層意思。誠如鄧正來所言,中國大陸社會科學界在20世紀80年代提出的所謂“中國社會科學學科建設”的話題,其實質就是試圖通過社會科學的學科恢復和學科建制以使中國社會科學擺脫此前30年來的僵化的意識形態的束縛,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了中國社會科學在當時的本土性(鄧正來:2000:1—2)。到了90年代中后期,包括港臺在內的中國社會又發出了本土化的聲音,它以廣西民族學院1999年召開的“人類學本土化”會議為亮點,回應了二個應該引起我們思考的學術爭鳴現象,一個就是大陸學者在回應臺灣人類學家喬健的文章《中國人類學發展的困境與前景》時所反映出來的“情緒”,另一個“事件”就是歷史學者評述人類學者王銘銘的著作《社區的歷程》,從而引起所謂的學術批評規范化的討論(曹樹基等)。從表面看來,似乎是由于政治隔離帶來的誤解和學科之間的歧見,但從深層來看,這里反映出了擁有所謂的本土知識的學者對秉承西方學術思想的學者的反彈,只不過它以一種極端的批判的形式,表明了社會科學研究中“本土化”研究的緊迫性。
可見,在整個本土化過程的吶喊中,一直縈繞著二條線索,一是學術思想的頑強的自主精神;二是社會政治環境的影響,尤其是后者,在社會科學的研究中,對其的影響可能是決定性的。因為這種本土化情結不但在中國而且在廣大的發展中國家的社會科學界都普遍存在,原因就是“社會科學的本土化是與這些國家、民族的本土化(獨立)聯系在一起的?梢哉f,社會科學本土化是西方文化體系與本土文化體系矛盾、沖突、斗爭的縮影”(周大鳴:1998:71)。換言之,具體某個國家的社會科學的演變與其政治選擇是密切相關的(王正毅:2000:389)。
從學術研究的角度而言,本土化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我們要有自己的理論、方法和觀念,要提出與西方不同的理論,以此說明西方觀念所開展出來的理論并非唯一的認知真實的方法。所以,我們認為,本土化應該包含兩個方面的,一方面是保持學術上的獨立單位和保持本土的特色為本土服務,另一方面要注意學術的普遍性,或者說世界性,使本土人類學能與世界同行交流,并為世界做出貢獻(周大鳴:1998:72)。誠如李亦圓先生所說,科學研究的目的是在建構可以適合全人類不同文化、不同民族的行為與文化的理論,否則,故步自封于中國文化的理論,也就與西方文化理論自以為是唯一的研究途徑沒有什么不一樣了。所以,從這個意義而言,我們的本土化情結最終要解決的是建構一個人類社會文化發展的解析框架。(李亦圓:1998:3)。那么,中國人類學的本土化研究有可能從什么方面產生出“中國經驗”的理論方法,并因此對世界人類學的發展做出貢獻呢?我們認為,它就是歷史取向的研究方法。
。3)、歷史的研究取向。我們知道,傳統人類學的研究是從對社會中現存的所謂簡單原始的部落社會開始的,用埃里克·沃爾夫的話說,他們是“沒有歷史的民族”,F代意義上的人類學研究是從20世紀20年代產生的功能學派開始的,它注重對簡單社會的共時性的研究,缺乏歷時性的分析。也就是說,傳統人類學的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都缺乏“歷史感”,在此基礎之上形成的理論方法,在人類學轉向對復雜的文明的社會做研究時,是否“適用”?尤其是對像中國這樣具有數千年文明歷史的國家,應該要用什么樣的理論方法和發展出什么樣的分析性概念才能準確地認識其社會的本質?顯然,人類學的發展受到了挑戰。令人欣慰的是中國人類學的發展從一開始就秉承歷史向度的研究,一方面我們有浩如煙海的歷史可供研究,另一方面,我們最早從事人類學民族學研究的學者大多是學歷史或者是“國學”出身的,他們有深厚的歷史學功底,而更重要的是,如果要認清中國社會文化發展的本質,非得要從歷史入手。自20世紀前半期開始,中國人類學的研究都注意到與歷史學的結合,把歷時性的研究與共時性的研究融入一體,進行了縱橫結合的歷史人類學研究。這個特點尤其體現在深受美國歷史學派和德國傳播學派影響的華南地區的人類學研究的取向上,以中央研究院、中山大學、廈門大學為中心形成相對注重族群文化區域類型的田野考察,其解析模式一般圍繞著語言—文化的特征而得以呈現,視空間分布的人文地理因素為還原田野觀察所見現象的歷史依據(王銘銘:2000:406)。至于在50年代以后對各民族的研究,則更是從歷史的向度進行的,即使在中國人類學重建20年來的今天,人類學研究的歷史取向無論在中國大陸,還是在臺灣和香港,都是始終如一地秉承著的,也許這種研究取向更能實現當年馬凌若斯基對費孝通“研究文明社會”的期待,更能通達弗雷德曼(MauriceFreedman)所預言的“人類學的中國”的到來。
參考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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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鄧正來著《關于中國社會科學的思考》,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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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式’人類學與人類學的本土化”載于榮仕星、徐杰舜主編《人類學本土化在中國》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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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村落研究的中西方對話----評王銘銘《社區的歷程》”載《中國社會科學》1999年第1期
蔡昉昉
“學術創新的‘毛細管效應’與學術規范的應用范圍”、“遵守學術規范促進學術對話---關于‘學術對話與學術規范‘的筆談”載于《中國社會科學》1999年第4期
常向群“學術規范、學術對話與平等寬容----兼論中國社會人類學和社會學的本土化與全球化”載于徐杰舜主編《本土化:人類學的大趨勢》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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