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對政治經濟學和形而上學的批判論文
摘要:馬克思思想作為一個整體呈現出多維的視角與問題域, 其中, 批判理論是極其重要的一個方面, 它構成馬克思思想的靈魂, 呈現出馬克思辯證法的革命性。因此, 關于馬克思批判理論的研究既是研究其思想整體的重要環節, 也是深入理解辯證法的重要突破口。馬克思的批判理論同樣是一個整體, 其中包含了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 二者處于統一關系中, 二者的統一在文本里出現了三次, 這三次統一極為鮮明地闡述了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的內在邏輯, 以及二者統一的基礎。通過對這三次統一的論述, 本文嘗試探尋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理論的內在邏輯, 全面把握馬克思的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 進而更加深入地理解其思想的整體性與時代性。
關鍵詞:政治經濟學; 形而上學; 政治經濟學批判; 形而上學批判; 歷史唯物主義;
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處于何種關系?這個問題貫穿在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思想發展的始末。但它并未直接出場, 而是內含在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理論的內在邏輯中, 潛隱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生成中, 通過歷史唯物主義的出場來表達其自身的在場。馬克思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呢?在馬克思思想發展史上, 關于這一問題的回答與論證出現了三次:第一次是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 馬克思論證了國民經濟學批判與黑格爾形而上學批判的統一;第二次是在《哲學的貧困》中, 馬克思以批判的形式論述了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的統一;第三次是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 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都獲得了完成, 其完成也再次表明了二者的統一性。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的三次統一體現了馬克思對這一重要問題的回答是肯定的、確定的。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的三次統一形成的共同成果———歷史唯物主義體現了馬克思思想的整體性。把握統一的前提、基礎、內涵與意義, 不僅僅是理解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理論的內在邏輯的必要環節, 也是理解馬克思的批判理論及其歷史唯物主義的本質維度的重要前提。
本文從馬克思這三個文本入手, 進一步回答馬克思為什么要確立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的統一, 二者統一的基礎是什么, 二者的統一又意味著什么。通過對馬克思三個文本、階段之間的連續性與整體性的分析, 體現馬克思思想內在邏輯的統一性, 進而顯出馬克思批判理論的生命力。
一、對黑格爾的"國民經濟學家立場"的批判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提出, 黑格爾站在"國民經濟學家的立場"上, 這就決定了對黑格爾的形而上學的批判與對國民經濟學家的批判是統一的。那么, 問題就在于為什么說黑格爾和國民經濟學家立足于同一立場, 對二者的批判是如何統一的。要進一步回答這些問題, 需要對這一時期的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理論加以分析, 在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思想發展史上, 《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僅僅是一個開端。此時, 馬克思的哲學立場還處于正式形成的黎明時期, 政治經濟學批判只是萌發了某種基本特征與基本定向, 形而上學批判也還局限在一定的問題視域之內。具體而言, 馬克思此時關注的主要問題依然是德國的現實與德國式的現代問題, 他要研究國民經濟學或私有財產對國民的統治。在對德國現實的研究中, 馬克思發現了國民經濟學的二律背反, 確立了市民社會的張力, 揭示了私有財產的秘密。這一時期的主要結論可以概括為一對矛盾:有產階級和工人階級的矛盾, "工人降低為商品, 而且降低為最賤的商品;工人的貧困同他的產品的力量和數量成正比;競爭的必然結果是資本在少數人手中積累起來, 也就是壟斷的更驚人的恢復;最后, ……整個社會必然分化為兩個階級, 即有產者階級和沒有財產的工人階級"。進一步看, 這對矛盾正是國民經濟學的二律背反的表達, "勞動的全部產品, 本來屬于工人, 并且按照理論也是如此。但是他同時又對我們說, 實際上工人得到的是產品中最小的、沒有就不行的部分, 也就是說, 只得到不是為繁衍人類而是為繁衍工人這個奴隸階級所必要的那一部分"。
國民經濟學的二律背反、死勞動與活勞動的對立、有產者與無產者的矛盾, 這些沖突都指向了人的異化, 異化的發生首先就要歸罪于勞動的分裂, 即勞動本身的異化, 也正是在對勞動的理解上, 國民經濟學家與黑格爾不謀而合, 站到了同一立場上, 因此, 馬克思稱黑格爾站在現代國民經濟學家的立場上。他把勞動看作人的本質, 看作人的自我確證的本質;他只看到勞動的積極的方面, 沒有看到它的消極的方面。"勞動是人在外化范圍之內的或者作為外化的人的自為的生成。黑格爾惟一知道并承認的勞動是抽象的精神勞動", 對勞動的抽象理解也正構成了黑格爾哲學的第一個錯誤。
如何看待黑格爾的"國民經濟學家立場"?不妨將黑格爾與亞當·斯密的思想進行一個簡單的比較。亞當·斯密被恩格斯稱為"國民經濟學的路德", 這位"路德"做了什么事情呢?要言之, 他確立了私有財產的主體本質, 把私有財產確立為人的本質, 人本身成為私有財產的規定。他把這種"作為自為地存在著的活動、作為主體、作為個人的私有財產"確立為勞動。這一思想的提出意味著私有財產不再是人之外的財富。表面上看, 這種對私有財產的理解似乎消解了人本身與私有財產外在本質間的外部緊張關系, 但實際上卻把人本身變成了私有財產的這種緊張的本質。通過私有財產的內化, 私有財產真正實現了自身的普遍意義, 克服了外在的界限與束縛, 這無疑是私有財產的一次"勝利", 但對于人及其勞動來說, 卻是一次"喪失"。再來看看黑格爾的理解, 黑格爾的形而上學確立了"非批判的實證主義"與"非批判的唯心主義"。依據這兩個基本立場, 黑格爾首先把勞動視為精神性的, 也就是意識的形式。其次, 他認為勞動表達了人的外化, 外化是意識實現自身的對象化, 因此, 外化的勞動或者異化的勞動其實正是人的本質的確證與實現。由此, 黑格爾雖然將勞動確立為本質性的東西, 但他確立的是異化了的勞動。而馬克思要確立的是揚棄了異化的勞動, 在馬克思看來, 只有這種勞動才能表達本質, 實現人的自我出場。
以此為基礎, 馬克思從三個方面實現了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的第一次統一。首先, 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的統一性意味著兩個批判對象的統一性, 即國民經濟學與黑格爾形而上學的統一立場。"在古典經濟學里, 資產階級社會的具體問題表現為具體的`經濟規律性, 而在黑格爾的哲學里則僅只是它們的一般原理的抽象 (唯心主義的) 反映。"馬克思的批判對象是德國的現實, 而政治經濟學是對德國現實的真實描述, 形而上學是這一現實的抽象表達。因此, 對德國現實的批判勢必要深入到經濟現實中去。經濟問題主導了整個社會各個領域的發展, 經濟問題背后的邏輯是德國古典形而上學, 對經濟現實的分析就不能止于政治經濟學范圍內, 必須展開德國古典形而上學批判。
進一步看, 馬克思是從范疇批判與方法批判兩個方面把握兩個批判對象的統一性。馬克思對政治經濟學基本范疇的批判基礎是資本、地租、工資、勞動、分工、貨幣等范疇分立及這一分立所導致的人的分裂。范疇批判的核心涉及到德國古典哲學關于范疇的理解, 康德所確立的范疇是理性認識世界的工具, 知性范疇在道德哲學中所面臨的困境以及認識"物自體"時所產生的二律背反正是其現實境遇的抽象表達, 康德的解決方案是, 為理性劃界, 讓范疇在知性的范圍內運轉。黑格爾則強調概念的現實性, 現實既是實存又是本質, 這為理解政治經濟學范疇提供了新的視角, 但黑格爾將概念的現實最終歸到了理性、絕對精神之中, 視理性為事物與概念的本質, 把概念的運動看作是絕對精神的實現, 黑格爾這種做法看似在調和概念與現實, 但實則造成了更大的分裂。關于方法問題, 馬克思以前的政治經濟學家采取實證主義與主觀主義方法, 這構成其體系的硬傷, 馬克思通過方法的批判立足于政治經濟學的具體內容, 深入到形而上學的基本建制之中, 拯救黑格爾的辯證法的同時, 實現了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的統一。
其次, 馬克思對政治經濟學與形而上學的批判遵循著社會—歷史原則。社會—歷史原則是馬克思的辯證法的核心內容。他沒有把資本主義社會當作自然的、天然的、永恒的社會理想, 也沒有將一系列經濟范疇看作是自然的、天然的、永恒的存在, 馬克思始終以社會—歷史原則審視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與變化, 這正是政治經濟學批判的重要價值。以往的政治經濟學家往往不去考察其體系的前提, 僅僅在資本主義范圍內, 在政治經濟學的范圍內探討財富的增加與資本的積累。他們把資本主義看作是最為理想的社會模型, 認為可以在資本自身內部調節、緩和甚至克服自身的局限, 而沒有意識到在人類發展史上, 資本主義社會同封建社會一樣, 不過是歷史的一環, 其發展過程自身就包含了毀滅的、革命的力量, 當這一力量成長起來時, 歷史就會翻開新的一頁, 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恰恰是基于這樣的立場。
馬克思在形而上學批判中同樣運用社會—歷史原則徹底洞穿了意識的內在性, 摧毀了形而上學的基本建制。德國古典哲學的基本建制是超感性世界與感性世界的分離和對立, 超感性世界的神話統治著人以及人的世界, 其中, 人并不是真正的主體, 只是理性和上帝的傀儡。在超感性世界中并沒有所謂的歷史, 歷史不過是神或理性的自我實現。黑格爾雖然試圖用運動和歷史來表達這一過程, 但他仍然采取了抽象的、思辨的、邏輯的表達方式。馬克思要確立真正的歷史、現實的歷史, 他最先要做的正是確立歷史的真正的、現實的主體———現實的人, 這一確立意味著歷史真正被賦予了活的靈魂, 人的歷史和歷史中的人構成了一個變動的結構, 在這一結構中, 歷史和人得以同時生成。正是有了歷史的維度, 馬克思才超越了形而上學, 確立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則。
第三, 從根本意義上講, 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有著相同的旨歸, 即構建理想社會 (共產主義) 。在馬克思看來, 對共產主義的理解一定要與"真正的社會主義"相區別, 共產主義不是教義, 不是某種既定的、固有的社會形態, 而是不斷生成的歷史運動, 因此, 共產主義并不是某種空想烏托邦, 它的現實性恰恰在現實的歷史與現實的人中。馬克思區分了三種不同形式的共產主義, 第一種是所謂粗陋的共產主義, 它倡導的平均主義只不過是"把自己設定為積極的共同體的私有財產的卑鄙性的一種表現形式";第二種是具有政治性質的共產主義, "雖然已經理解私有財產這一概念, 但是還不理解它的本質, 因此依然受私有財產的束縛和感染";第三種形式的共產主義, 也正是馬克思所贊同的共產主義, 即"私有財產 (人的自我異化) 的積極的揚棄"。這種形式的共產主義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因此, 它是向人自身、向社會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復歸, 這種復歸是完全的, 自覺的和在以往發展的全部財富的范圍內生成的"。并且, 它知道自己就是諸多矛盾與歷史之謎的解答, 其中包括人與自然、人與人的矛盾關系的和解, 也包含了人的自我確證。馬克思解決矛盾的武器正是批判, 既是對私有財產 (政治經濟學) 的批判, 也是對人的本質的自我異化 (形而上學) 的批判。
二、對政治經濟學的形而上學的批判
在《哲學的貧困》中, 馬克思著重批判了蒲魯東政治經濟學的形而上學。何謂政治經濟學的形而上學?即運用正—反—合的方法來調和政治經濟學與形而上學。但在蒲魯東那里, 這種調和是抽象的、無內容的、非歷史的, 一方面, 其確立的抽象理念并沒有達到黑格爾的"實體即主體"的原則高度, 相反, 恰恰喪失了黑格爾通過批判主觀主義而實現的形式與內容、實體與主體相統一的維度;另一方面, 其提出的構成價值概念并沒有超越斯密、李嘉圖勞動價值理論的論述。馬克思指出, 蒲魯東提出的構成價值不過就是李嘉圖勞動價值論的抽象, 李嘉圖的功績是確立了經驗事實的科學公式, 是"對現代經濟生活的科學解釋", 而構成價值不過是這一公式最為抽象的表達和解釋, "是對蒲魯東理論的烏托邦式的解釋"。馬克思直接針對蒲魯東的非批判的主觀主義立場, 應用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則, 批判其價值的二律背反, 并基于此闡釋了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的統一。馬克思的"統一"與蒲魯東的"和解"存在著本質差別, 蒲魯東對二者的和解是, 先機械地劃分好與壞的方面, 然后做加減法來形成合題。馬克思的批判則是深入到歷史中去構建兩者的統一, 并在《哲學的貧困》中重新表述了價值的二律背反問題, 從而揭示了價值問題的本質。
從總體來看, 價值的二律背反被馬克思視為使用價值與交換價值的矛盾關系。馬克思對蒲魯東價值理論的批判體現了第二次融合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的努力, 二者的統一性突出體現在方法之間。政治經濟學批判更大程度上是對斯密、李嘉圖價值理論的反思, 尤其是對其實證方法的反思。李嘉圖的價值理論從經驗事實出發, 用勞動時間作為衡量價值的標準, 確定價值標準與價值規律的自然性與永恒性, 以克服斯密的矛盾。與此相同, 黑格爾的形而上學遵循的也正是實證主義的立場。政治經濟學與形而上學的相同立場使二者的調和似乎成為可能, 但所謂"調和"不是蒲魯東采取的非批判的中間道路, 蒲魯東的價值的二律背反的理論集中體現為主觀主義與外部反思的缺陷。馬克思以歷史唯物主義為基礎, 實現了對二者的批判的統一。
首先, 價值是一個經驗的、歷史的概念, 使用價值與交換價值是此概念兩個核心內容, 但使用價值向交換價值的轉變以及二者的關系不是某種神秘的循環。馬克思指出, 蒲魯東的邏輯怪圈在于, 其起點是先驗的, 他由一個起點出發, 漸次展開一系列范疇, 對于這個先驗的假定他沒有給出任何的說明和論證, 而這個起點卻被用來說明和論證一切。以交換價值為例, 從歷史的視角看, 交換的歷史大致可分為三個時期, 即"剩余品交換時期、一切產品的交換時期和全面交換時期, 最后所實現的是三次方的交換價值"。蒲魯東關于交換的歷史論述是從需要的先驗假設開始的, 他"對于交換的發生是本著18世紀唯理論的精神加以解釋的;把交換說成是有意識協商的結果", 在他看來, 交換的每一次發生都是出于先驗假設的個人與需要, 而范疇由此就被賦予了現實性和歷史性, 歷史就獲得了闡釋。這種先驗方法正是馬克思與黑格爾反復批判的主觀主義。這種方法力圖放之四海而皆準, 它拋棄了所有的內容并扼殺了歷史, 只是帶著形式的空殼到處游蕩。馬克思確立歷史唯物主義, 正是有了歷史原則的介入, 正是要實現范疇的去蔽, 恢復現實的范疇與范疇的歷史。范疇才能停止抽象的游蕩, 而真正地落到現實的土壤之中。因此, 對價值范疇的批判構成馬克思政治經濟學范疇批判的第一個環節。
其次, 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原則要恢復現實的社會關系。在以往的政治經濟學家看來, 社會關系呈現為物的關系。黑格爾的形而上學雖然將物的關系抽象為概念與精神, 但并未揭示物與精神的背后實則是人的現實的社會關系。因此, 價值的二律背反以及解決二律背反, 既不是概念的轉換, 也不是關于物的公式的確立, 而是透過價值去理解其背后的本質力量———勞動。蒲魯東通過小麥的例子, 已正確描述了使用價值的大小取決于所有者和需求者, 但他并沒有意識到, 所有者和需求者并不自由, 他們的意見"是以他的資金和他的需要為基礎的。這兩者都由他的社會地位來決定, 而社會地位卻又取決于整個社會組織"。而且, 蒲魯東已關注到生產帶來貧困的現象, 但他沒有揭示這種現象不是出于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的矛盾, 而是出于勞動的異化, 而這恰恰是馬克思所揭示的。從根本意義上看, 生產應意味著財富的積累, 但現實表明, 工人生產的越多, 他就越貧窮, 這就是國民經濟學的二律背反。馬克思深刻地指出, 不是二律背反造成了現實的矛盾, 而是二律背反反映了現實的社會關系的矛盾, 解決二律背反問題不是在抽象的合題中, 而是要深入到現實的社會關系之中。
第三, 在揭示了物背后的人的現實關系的基礎上, 馬克思運用歷史唯物主義原則重新處理范疇與現實的關系問題。面對使用價值與交換價值的現實矛盾, 構成價值的傳統解決方案行不通, 它并沒有提供什么新的東西, 不過就是勞動價值論的不完整表達, 構成價值的核心是要通過價值的構成和比例的平衡來讓價格符合價值, 但這一提法卻是對現實的顛倒。范疇的顛倒與排列不能夠改變現實, 范疇是現實的反映, 價值范疇內部的二律背反不是以構成價值的出場可以解決的, 構成價值自身不過是基于經驗事實的科學公式表達, 即勞動決定價值、價值在勞動中構成。但從本質上看, 這一論述并沒有為事實提供什么新的東西。因此, 解決價值的二律背反問題實質是真正改變現實的問題。改變現實, 就需要立足于人的現實活動。
通過對蒲魯東的構成價值的批判性分析, 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再次融合在一起, 并體現為方法上的統一, 即統一于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原則基礎上。馬克思對構成價值的批判, 既包括了對價值范疇的政治經濟學批判, 也包含了對構成價值之形而上學方法的批判。正是將兩者統一起來, 才真正實現了對構成價值的徹底批判。因此, 《哲學的貧困》有著兩個明顯的批判對象:德國哲學與政治經濟學。書中貫穿了對二者的批判的統一, 具體形式是對蒲魯東的經濟范疇與方法的批判。于是這一時期無論是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 還是形而上學批判, 都獲得了極大的發展, 為二者的完成奠定了基礎, 成為其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新的起點。
三、歷史唯物主義的批判張力
經歷了《巴黎手稿》時期對經濟哲學的介入以及歷史唯物主義的確立過程, 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都獲得了極大的發展。其發展具體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范疇的重新確立, 二是方法的日益成熟。以此為基礎, 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得以完成, 其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也得以實現第三次統一。從中可以看到, 馬克思對政治經濟學與形而上學的批判并不是脫離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另一條線, 而是與歷史唯物主義的形成、發展息息相關, 二者體現了歷史唯物主義的批判張力, 正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實現促成了馬克思批判理論的完成。在馬克思的批判理論中, 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是兩條明晰的主線, 始終統一在一起, 并構成馬克思批判理論及其思想的整體性與先進性。
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的第三次統一首先體現在相同的問題意識中, 二者都是對社會現實的關切。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 馬克思論述了從事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歷程, 尤其是其中所包含的問題意識?梢钥吹剑 馬克思對政治經濟學的思考是始終和其哲學思考、社會歷史研究結合在一起的, 馬克思的目標從來不是單獨去研究某一方面, 也不是確立一個宏大的政治經濟學體系, 馬克思的研究是在面向現實問題并努力探尋方法過程中展開的。通過批判的三次統一, 馬克思得到了一個主要結論:"人們在自己生活的社會生產中發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關系, 即同他們的物質生產力的一定發展階段相適合的生產關系。這些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 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筑豎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 相反, 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
馬克思在這段表述中論述了生產力與生產關系辯證運動的規定, 闡釋了社會經濟結構, 也論述了意識與存在的關系。在馬克思看來, 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辯證運動并不僅僅是經濟領域內部矛盾的重復出現, 而是關涉到整個社會變革的要素。在社會的整體結構中, 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也遵循著特定的相互關聯, 因此, 政治經濟學研究必須同哲學、歷史、社會現實的研究相結合。不是意識決定存在, 而是社會存在決定意識。政治經濟學批判正是切中社會存在的批判, 這種批判勢必延伸到意識領域, 即對意識形態的批判、對形而上學的批判, 而這二者本身又是對社會歷史理論的批判, 這種批判揭示的正是對現實的社會歷史的反思。
其次, 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的第三次統一體現在馬克思關于生產的理解中, 在重新理解生產概念時, 馬克思運用了具體—總體的辯證法, 使生產概念獲得了豐富性、現實性與歷史性。以馬克思《1857—58年經濟學手稿》為例, 可以看到, 馬克思在這一時期研究的第一個經濟學范疇就是生產。為什么要重新研究生產?因為以往的政治經濟學關于生產問題的抽象而一般的分析困境, 導致在這種分析視野中, 生產失去了歷史維度, 成為了單一的、抽象的、僵死的范疇。馬克思的生產意味著什么呢?首先是具體的生產, "擺在面前的對象, 首先是物質生產", 物質生產始終是與現實的個人、現實的歷史結合在一起的, "說到生產, 總是指在一定社會發展階段上的生產———社會個人的生產"。其次, 我們不能否認生產一般, 因為"生產的一切時代有某些共同標志, 共同規定"。馬克思采取了具體—總體的研究方式, 即"生產一般是一個抽象, 但是只要它真正把共同點提出來, 定下來, 免得我們重復, 它就是一個合理的抽象。不過, 這個一般, 或者說, 經過比較而抽出來的共同點, 本身就是有許多組成部分的、分為不同規定的東西。其中有些屬于一切時代, 另一些是幾個時代共有的。沒有它們, 任何生產都無從設想;……對生產一般適應的種種規定所以要抽出來, 也正是為了不致因為有了統一而忘記本質的差別"。在馬克思看來, 生產既是具體的, 又是總體的, 并體現在生產與消費、分配、交換的關系上, 只有堅持具體—總體的辯證法, 才能恢復現實的、歷史的生產, 構成一種整體性認識。
馬克思之前的政治經濟學家往往從某個生動的環節開始, 然后試圖通過分析去尋找某種有決定意義的抽象的一般關系, 進而利用這種抽象去確立某種經濟學體系。而馬克思卻要重新確立起點。在馬克思看來, 具體, 它是現實的起點, 也是直觀和表象的起點, 但是在思維中, 它卻表現為結果。它是許多規定的綜合, 是多樣性的統一。從本質上講, 抽象在思維中再現具體, 但此時的具體已經不是起初那個單薄的表象, 而是具有了豐富內涵的具體。同時, 生產也是一個歷史性范疇。即便是抽象的生產, 它也是歷史條件的產物, 而且只有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之內才能具有適用性。因此, 馬克思此處通過政治經濟學批判而重新確立經濟范疇, 展開政治經濟學批判、形而上學批判的第三次統一。
最后, 第三次統一在《資本論》中達到了完成!1857—58年經濟學手稿》關于貨幣、資本等范疇的考察基本上延續和遵循著具體—總體的方法論, 呈現出的是馬克思對經濟范疇的重新定位。以此為基礎, 《資本論》確立商品這一起點展開深入分析, 較之于一系列經濟筆記、手稿, 在形式上、內容上較為完整, 因此, 《資本論》及其手稿不僅僅是經濟學著作, 也是哲學著作, 它不同于以往的政治經濟學專著, 它所呈現出的是政治經濟學、哲學、社會歷史理論的統一。與以往的經濟學家不同, 馬克思是從商品出發展開分析的, 這既是出于表述的方便, 因為每一門科學都是萬事開頭難, 商品也不例外, 它是最難理解的部分;也體現出了馬克思的方法論原則, 因為價值要透過商品來理解, 商品是經濟的細胞形式, 也是最為直觀、具象的事物。關于商品, 馬克思都講了哪些內容呢?這里其實還是在解答價值的問題, 使用價值和價值被當作是商品的兩個因素, 使用價值與價值被附加在感性的商品上, 于是, 商品就具有了具體性、歷史性和現實性, 這正是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所遵循的原則之一。值得關注的是, 馬克思的《資本論》是其辯證法的"實驗園", 呈現出馬克思運用辯證法所實現的對資產階級社會的剖析和批判。何謂馬克思的辯證法?簡言之, 辯證法"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 即對現存事物的必然滅亡的理解;辯證法對每一種既成的形式都是從不斷的運動中, 因而也就是從它的暫時性方面去理解;辯證法不崇拜任何東西, 按其本質來說, 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正是這樣一種辯證法, 貫穿于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始終, 同樣也是他完成形而上學批判的法寶。概言之, 《資本論》運用辯證法對資本主義社會進行了徹底的解剖, 揭示了其在經濟上的秘密, 分析了資本主義社會自身的限度與危機, 進而在這些龐大的政治經濟學解剖中, 展開對資本主義社會意識形態的批判, 對資本主義社會非歷史性的批判, 這里, 其批判的武器正是辯證法, 即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則。因此, 在這一時期, 我們可以看到馬克思思想的完整性, 并在分析過程之中, 看到馬克思批判理論的交匯與價值。
馬克思所實現的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形而上學批判的三次統一, 理清了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發展邏輯, 也梳理了馬克思形而上學批判的實現過程。更為重要的是, 它呈現出了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理論的內在邏輯以及馬克思思想的整體性。全面把握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理論的內在邏輯與整體性, 有助于深入理解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與剩余價值學說, 更有助于用好馬克思主義辯證法這一政治經濟學理論活的靈魂, 唯此, 才能讓馬克思思想真正地活在當下, 真正成為批判的武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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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1) 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 人民出版社, 2000年, 第50頁。
。2) (2) 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 人民出版社, 2000年, 第12頁。
。3) (3) 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 人民出版社, 2000年, 第101頁。
(4) (4) 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 人民出版社, 2000年, 第73—74頁。
(5) (5) 盧卡奇:《青年黑格爾 (選譯) 》, 王玖興譯, 商務印書館, 1963年, 第24—25頁。
。6) (6) 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 人民出版社, 2000年, 第81頁。
。7) (7) 同上書, 第81頁。
(8) (8) 同上書, 第85頁。
。9) (9) 同上書, 第81頁。
(10) (10) 馬克思:《哲學的貧困》, 人民出版社, 1965年, 第38頁。
(11) (11) 同上書, 第25頁。
。12) (12) 盧森貝:《政治經濟學史》 (第3卷) ,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社, 1960年, 第295頁。
。13) (13) 蒲魯東:《貧困的哲學》 (上卷) , 余叔通, 王雪華譯, 商務印書館, 2010年, 第77—78頁。
。14) (14) 馬克思:《哲學的貧困》, 人民出版社, 1965年, 第32頁。
。15) (15)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 (第2卷) 》, 人民出版社, 1995年, 第32頁。
。16) (16)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 (第2卷) 》, 人民出版社, 1995年, 第1、3頁。
。17) (17)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 (第2卷) 》, 人民出版社, 1995年, 第3頁。
。18) (18)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 (第2卷) 》, 人民出版社, 2001年,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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