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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聊齋志異之邵九娘》原文及譯文

        時間:2020-08-17 12:10:57 國學智慧 我要投稿

        《聊齋志異之邵九娘》原文及譯文

          引導語:《聊齋志異》,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代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短篇小說集。下面是yjbys小編為你帶來的《聊齋志異之邵九娘》原文及譯文,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原文】

          柴廷賓,太平人,妻金氏不育,又奇妒。柴百金買妾,金暴遇之,經歲而死。柴忿出,獨宿數月,不踐閨闥。

          一日柴初度,金卑詞莊禮為丈夫壽,柴不忍拒,始通言笑。金設筵內寢招柴,柴辭以醉。金華妝自詣柴所,曰:“妾竭誠終日,君即醉,請一盞而別。”柴乃入,酌酒話言。妻從容曰:“前日誤殺婢子,今甚悔之。何便仇忌,遂無結發情耶?后請納金釵十二,妾不汝瑕疵也。”柴益喜,燭盡見跋,遂止宿焉。由此敬愛如初。

          金便呼媒媼來,囑為物色佳媵,而陰使遷延勿報,己則故督促之。如是年余。柴不能待,遍囑戚好為之購致,得林氏之養女。金一見,喜形于色,飲食共之,脂澤花釧任其所取。然林固燕產,不習女紅,繡履之外須人而成。金曰:“我素勤儉,非似王侯家,買作畫圖看者。”于是授美錦,使學制,若嚴師誨弟子。初猶呵罵,繼而鞭楚。柴痛切于心,不能為地。而金之憐愛林尤倍于昔,往往自為汝束,勻鉛黃焉。但履跟稍有折痕,則以鐵杖擊雙彎,發少亂則批兩頰。林不堪其虐,自經死。柴悲慘心目,頗致怨懟。妻怒曰:“我代汝教娘子,有何罪過?”柴始悟其奸,因復反目,永絕琴瑟之好。陰于別業修房闥,思購麗人而別居之。

          荏苒半載,未得其人。偶會友人之葬,見二八女郎,光艷溢目,停睇神馳。女怪其狂顧,秋波斜轉之。詢諸人,知為邵氏。邵貧士,止此女,少聰慧,教之讀,過目能了。尤喜讀《內經》及冰鑒書。父愛溺之,有議婚者,輒令自擇,而貧富皆少所可,故十七歲猶未字也。柴得其端末,知不可圖,然心低徊之。又翼其家貧,或可利動。謀之數媼,無敢媒者,遂亦灰心,無所復望。

          忽有賈媼者,以貨珠過柴,柴告所愿,賂以重金,曰:“止求一通誠意,其成與否所勿責也。萬一可圖,千金不惜。”媼利其有,諾之,登門,故與邵妻絮語。睹女,驚贊曰:“好個美姑姑!假到昭陽院,趙家姊妹何足數得!”又問:“婿家阿誰?”邵妻答:“尚未。”媼言:“若個娘子,何愁無王候作貴客也!”邵妻嘆曰:“王侯家所不敢望;只要個讀書種子,便是佳耳。我家小孽冤,翻復遴選,十無一當,不解是何意向?”媼曰:“夫人勿須煩怨。憑個麗人,不知前身修何福澤才能消受得!昨一大笑事,柴家郎君云:于某家瑩邊望見顏色,愿以千金為聘。此非餓鴟作天鵝想耶?早被老身呵斥去矣!”邵妻微笑不答。媼曰:“便是秀才家難與較計,若在別個,失尺而得丈,宜若可為矣。”邵妻復笑不言。媼撫掌曰:“果爾,則為老身計亦左矣。日蒙夫人愛,登堂便促膝賜漿酒;若得千金,出車馬,入樓閣,老身再到門,則圈者呵叱及之矣。”邵妻沉吟良久,起而去與夫語;移時喚其女;又移時三人并出。邵妻笑曰:“婢子奇特,多少良匹悉不就,聞為賤媵則就之。但恐為儒林笑也!”媼曰:“倘入門得一小哥子,大夫人便如何耶!”言已,告以別居之謀。邵益喜,喚女曰:“試同賈姥言之。此汝自主張,勿后悔,致懟父母。”女腆然曰:“父母安享厚奉,則養有濟矣。況自顧命薄,若得佳偶,必減壽數,少受折磨,未必非福。前見柴郎亦福相,子孫必有興者。”媼大喜,奔告。柴喜出非望,即置千金,備輿馬,娶女于別業,家人無敢言者。女謂柴曰:“君之計,所謂燕巢于幕,不謀朝夕者也。塞口防舌以冀不漏,何可得寧?請不如早歸,猶速發而禍小。”柴慮摧殘,女曰:“天下無不可化之人。我茍無過,怒何由起?”柴曰:“不然。此非常之悍,不可情理動者。”女曰:“身為賤婢,摧折亦自分耳。不然,買日為活,何可長也?”柴以為是,終躊躇而不敢決。

          一日柴他往,女青衣而出,命蒼頭控老牝馬,一嫗攜襆從之,竟詣嫡所,伏地而陳。妻始而怒,既念其自首可原,又見容飾兼卑,氣亦稍平。乃命婢子出錦衣衣之,曰:“彼薄幸人播惡于眾,使我橫被口語。其實皆男子不義,諸婢無行,有以激之。汝試念背妻而立家室,此豈復是人矣?”女曰:“細察渠似稍悔之,但不肯下氣耳。諺云:“大者不伏小。’以禮論:妻之于夫,猶子之于父,庶之于嫡也。夫人若肯假以詞色,則積怨可以盡捐。”妻云:“彼自不來,我何與焉?”即命婢媼為之除舍。心雖不樂,亦暫安之。

          柴聞女歸,驚惕不已,竊意羊入虎群,狼藉已不堪矣。疾奔而至,見家中寂然,心始穩貼。女迎門而勸,令詣嫡所,柴有難色。女泣下,柴意少納。女往見妻曰:“郎適歸,自慚無以見夫人,乞夫人往一姍笑之也。”妻不肯行,女曰:“妾已言:夫之于妻,猶嫡之于庶。孟光舉案,而人不以為諂,何哉?分在則然耳。”妻乃從之,見柴曰:“汝狡兔三窟,何歸為?”柴俯不對。女肘之,柴始強顏笑。妻色稍霽,將返。女推柴從之,又囑庖人備酌。自是夫妻復和。女早起青衣往朝,盥已授帨,執婢禮甚恭。柴入其室,苦辭之,十余夕始肯一納。妻亦心賢之,然自愧弗如,積慚成忌。但女奉侍謹,無可蹈瑕,或薄施呵譴,女惟順受。

          一夜夫婦少有反唇,曉妝猶含盛怒。女捧鏡,鏡墮,破之。妻益恚,握發裂眥。女懼,長跪哀免。怒不解,鞭之至數十。柴不能忍,盛氣奔入,曳女出,妻呶呶逐擊之。柴怒,奪鞭反撲,面膚綻裂,始退。由是夫妻若仇。柴禁女無往,女弗聽,早起,膝行伺幕外。妻捶床怒罵,叱去,不聽前。日夜切齒,將伺柴出而后泄憤于女。柴知之,謝絕人事,杜門不通吊慶。妻無如何,惟日撻婢媼以寄其恨,下人皆不可堪。自夫妻絕好,女亦莫敢當夕,柴于是孤眠。妻聞之,意不稍安,有大婢索狡黠,偶與柴語,妻疑其私,暴之尤苦。婢輒于無人處,疾首怨罵。一夕輪婢值宿,女囑柴,禁無往,曰:“婢面有殺機,叵測也。”柴如其言,招之來,詐問:“何作?”婢驚懼,無所措詞。柴益疑,檢其衣得利刃焉。婢無言,惟伏地乞死。柴欲撻之,女止之曰:“恐夫人所聞,此婢必無生理。彼罪固不赦,然不如鬻之,既全其生,我亦得直焉。”柴然之。會有買妾者急貨之。妻以其不謀故,罪柴,益遷怒女,詬罵益毒。柴忿,顧女曰:“皆汝自取。前此殺卻,烏有今日?”言已而走。妻怪其言,遍詰左右并無知者,問女,女亦不言。心益悶怒,捉據浪罵。柴乃返,以實告。妻大驚,向女溫語,而心轉恨其言之不早。

          柴以為嫌隙盡釋,不復作防。適遠出,妻乃召女而數之曰:“殺主者罪不赦,汝縱之何心?”女造次不能以詞自達。妻燒赤鐵烙女面欲毀其容,婢媼皆為之不平。每號痛一聲,則家人皆哭,愿代受死。妻乃不烙,以針刺脅二十余下,始揮去之。柴歸,見面創,大怒,欲往尋之。女捉襟曰:“妾明知火坑而固蹈之。當嫁君時,豈以君家為天堂耶?亦自顧薄命,聊以泄造化之怒耳。安心忍受,尚有滿時,若再觸焉,是坎已填而復掘之也。”遂以藥糝患處,數日尋愈。忽攬鏡喜曰:“君今日宜為妾賀,彼烙斷我晦紋矣!”朝夕事嫡。一如往日。金前見眾哭,自知身同獨夫,略有愧悔之萌,時時呼女共事,詞色平善。月余忽病逆,害飲食。柴恨其不死,略不顧問。數日腹脹如鼓,日夜濅困。女侍伺不遑眠食,金益德之。女以醫理自陳;金自覺疇昔過慘,疑其怨報,故謝之。金為人持家嚴整,婢仆悉就約束;自病后,皆散誕無操作者。柴躬自經理,劬勞甚苦,而家中米鹽,不食自盡。由是慨然興中饋之思,聘醫藥之。金對人輒自言為“氣盅”,以故醫脈之,無不指為氣郁者。凡易數醫,卒罔效,亦濱危矣。又將烹藥,女進曰:“此等藥百裹無益,只增劇耳。”金不信。女暗撮別劑易之。藥下,食頃三遺,病若失。遂益笑女言妄,呻而呼之曰:“女華陀,今如何也?”女及群婢皆笑。金問故,始實告之。泣曰:“妾日受子之覆載而不知也!今而后,請惟家政,聽子而行。”

          無何病痊,柴整設為賀。女捧壺侍側,金自起奪壺,曳與連臂,愛異常情。更闌女托故離席,金遣二婢曳還之,強與連榻。自此,事必商,食必借,即姊妹無其和也。無何,女產一男。產后多病,金親為調視,若奉老母。

          后金患心痗,痛起則面目皆青,但欲覓死。女急取銀針數枚,比至,則氣息瀕盡,按穴刺之,畫然痛止。十余日復發,復刺;過六七日又發。雖應手奏效,不至大苦,然心常惴惴,恐其復萌。夜夢至一處,似廟宇,殿中鬼神皆動。神問:“汝金氏耶?汝罪過多端,壽數合盡:念汝改悔,故僅降災以示微譴。前殺兩姬,此其宿報。至邵氏何罪,而慘毒如此?鞭打之刑,已有柴生代報,可以相準;所欠一烙、二十三針,今三次止償零數,便望病根除耶?明日又當作矣!”醒而大懼,猶冀為妖夢之誣。食后果病,其痛倍苦。女至刺之,隨手而瘥。疑曰:“技止此類,病本何以不拔?請再灼之。此非爛燒不可,但恐夫人不能忍受。”金憶夢中語,以故無難色。然呻吟忍受之際,默思欠此十九針,不知作何變癥,不如一朝受盡,庶免后苦。炷盡,求女再針,女笑曰:“針豈可以泛常施用耶?’金曰:“不必論穴,但煩十九刺。”女笑不可。金請益堅,起跪榻上,女終不忍。實以夢告,女乃約略經絡刺之如數。自此平復,果不復病。彌自懺悔,臨下亦無戾色。子名曰俊,秀惠絕倫。女每曰:“此子翰苑相也。”八歲有神童之目,十五歲以進士授翰林。是時柴夫婦年四十,如夫人三十有二三耳。輿馬歸寧,鄉里榮之。邵翁自鬻女后,家暴富,而士林羞與為伍,至是始有通往來者。

          異史氏曰:“女子狡妒,其天性然也。而為妾媵者,又復炫美弄機以增其怒。嗚呼!禍所由來矣。若以命自安,以分自守,百折而不移其志,此豈梃刃所能加乎?乃至于再拯其死,而始有悔悟之萌。嗚呼!豈人也哉!如數以償,而不增之息,亦造物之恕矣。顧以仁術作惡報,不亦傎乎!每見愚夫婦抱疴終日,即招無知之巫,任其刺肌灼膚而不敢呻,心嘗怪之,至此始悟。”

          閩人有納妾者,夕入妻房,不敢便去,偽解屨作登榻狀。妻曰:“去休!勿作態!”夫尚徘徊,妻正色曰:“我非似他家妒忌者,何必爾爾。”夫乃去。妻獨臥,輾轉不得寐,遂起,往伏門外潛聽之。但聞妾聲隱約,不甚了了,惟“郎罷”二字略可辨識。郎罷,閩人呼父也。妻聽逾刻,痰厥而踣,首觸扉作聲。夫驚起啟戶,尸倒入。呼妾火之,則其妻也。急扶灌之。目略開,即呻曰:“誰家郎罷被汝呼!”妒情可哂。

          【譯文】

          太平地方有個叫柴廷賓的,妻子姓金,娶進門來不會生孩子,又特別愛“吃醋”。為了要孩子,柴廷賓花很多錢買了人小老婆,金氏就狠狠虐待,一年就死了。氣得柴廷賓一個人睡了好幾個月,再不進妻子的屋。­

          這一天,柴廷賓過生日,妻子好言好語,還用豐厚的禮物給他祝壽。柴不忍拒絕,這才重新與她有說有笑。妻在臥室里設下酒宴,請他進去,他推說喝醉了,不去。金氏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又來到丈夫屋里,說:“為了你過生日,我伺候了一整天,即使您真的醉了,也請去飲一杯。”柴廷賓這才進了臥室,邊飲酒邊與妻子說話。金氏從容地說:“上回害得你買回來的妾死了,我現在還后悔,可是你就記了仇。結發之情一點都沒有了嗎?從今往后你找十二個女人我也不說你點不是。”柴廷賓聽了,更加歡喜,就留在妻子臥室和她同寢,從此和原來一樣相親相愛了。于是金氏就明里請媒婆給丈夫物色好的女人,暗中卻又叮囑媒婆拖延,即使真的找到了好的,也不要告訴丈夫,而她自己又裝出著急的樣子去督促媒婆。這樣過了一年多,柴廷賓等急了,又托親友花錢買妾,果然買到一個林家的養女。金氏見了,表面上很喜歡,讓林女與自已一同吃飯,什么化妝品呀,首飾呀,由著林家女使用。­

          林女是被林家收養的私生女,沒學過針線活兒,除了會繡花鞋,其它衣物都得依仗別人。金氏就批評說:“俺家從來節儉,不像王公貴族家,要你當畫看。”就把些好看的花綢緞給她,叫她學女紅,像嚴師教學生。開始還僅僅訓斥兩句,后來就漸漸發展到用鞭子打。柴廷賓見了,又心疼又沒辦法。金氏對林女卻比過去更加愛護,常親自替她打扮,幫她穿戴,給她搽粉。只是有一條:林女哪怕鞋跟有一點皺褶,金氏就用鐵棍敲她的腳;頭發稍亂一些,就用巴掌扇她的臉,逼得林家女受不了,終于上吊死了。柴廷賓心里十分難過,說了些埋怨妻子的話。金氏聽了,反而發怒說:“我替你調教女人,難道錯了嗎?”這時,柴廷賓才明白了妻子的險惡用心,又和妻子翻了臉,發誓永遠斷絕夫妻關系,暗中在另一塊宅基上蓋了房子,打算再買到個女子,另過日子。­

          眨眼間半年,沒找到。­

          這一天,柴廷賓參加一個朋友的葬禮,見到一位十六七歲的姑娘,美得耀眼。柴廷賓眼睛都看直了,魂都跑了。那姑娘不喜歡他這樣子,轉開目光不理他。柴廷賓一打聽,姑娘姓邵,父親窮,只有這么個女兒,從小聰明過人,讀書過目不忘,尤其愛讀《內經》和《冰書》,父親很溺愛她,凡來說媒的,都叫她自己拿主意,可是不論富家子弟還是窮人后生她都不同意,因此十七歲了還沒定下婆家。柴廷賓知道了這些情況,明白這是個不容易娶的姑娘。但心里總縈繞著她的影子,又希望因家中窮,多給錢財或許能打動她的心,就托媒人去說。找了幾個,沒一個敢去做媒的,柴也就灰了心,不抱希望了。

          有一天,忽然有個姓賈的媒婆因販賣珍珠路過柴家,柴廷賓就對她說了自己的愿望,并給她很多錢,說:“我只求你把我的意思通報給邵家,成不成都不怪你;萬一有成功的希望,花錢再多我也不在乎。”賈媒婆貪圖錢財,答應了他。到了邵家,有意識地和邵女的母親拉家常。談話間偶然看見了她美麗的女兒,故作驚訝說:“好俊的閨女,如是選進昭陽院,趙家姊妹算得什么?”又故意問:“女婿是誰家的公子?”邵母說:“還沒找人家呢。”賈婆說:“這么好的閨女,還愁找不到王侯公子作女婿嗎?”邵母嘆氣說:“王侯貴族我們不敢高攀,只求找個知書識禮的后生也就不錯了。俺家這個小冤家,給說媒的也不少了,挑來挑去,十個里也沒挑中一個,也不知她究竟想嫁個什么樣的`。”賈媒婆說:“夫人不用愁,這么好的閨女,不知哪家后生前世里修了多少德才有娶她的福份。昨天有件讓人好笑的事:那個叫柴廷賓的書生,在誰家的葬禮上見過你家姑娘,相中了,說寧愿出千金聘禮呢。這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真可笑,早叫我挖苦跑了。”邵母聽了笑笑,不置可否。賈婆又說:“一般窮秀才不用談了,若是有錢的人家,哪怕不是什么讀書人,卻也圖個富貴,似乎還可以。”邵母仍然只笑不說話,叫人摸不透她的心思。賈媒婆忽然一拍巴掌,裝出一副認為邵母已經同意了她的觀點的神氣,說:“哎呀呀,若真那樣,我自己反不合算了。您想想,盡管夫人您沒有架子,我多咱來多咱跟我促膝談心,茶酒相待,若是您有了富親戚,出入有車馬,往來盡是樓閣大戶,我再來了,,怕您那看大門的仆人還嫌我寒傖,喝斥我呢。”邵母聽了,沉吟了許久,起身到后堂和丈夫說話去了。過了一會兒,聽見叫他們的女兒。又過了一會兒,邵母和她丈夫、女兒一塊兒出來了,笑著對賈婆說:“你說這個妮子怪不怪,多少好人家不愿嫁,聽說去做妾,倒愿意了。不叫人家讀書人笑話嗎?”賈婆說:“不妨事,過了門,若生個男孩,正房妻子又能拿她怎樣?”說完,又傳達了柴廷賓準備把她女兒安頓在另一處房宅的意思。邵母更高興了,對女兒說:“閨女,快向賈姥姥下個保證:這門親事是你自己同意的,不后悔。以后不如意了,不埋怨爹媽。”邵女有些難為情地說:“爹娘放心,以后女兒一定好好孝敬二老。女兒自知命不好,若找個太好的人家,反倒活不長;找個不太好的人家,受點罪,受些委屈,也不見得是壞事。上回見柴家公子,看相貌是個有福之人,他的兒孫一定會有出息的。”­

          安頓下來以后,邵女對丈夫說:“郎君,你這個辦法,就好比燕子把窩筑在飄動的布上,長不了的,還囑咐家人不要走漏消息,這樣的事要想永遠瞞著是不可能的。依我看,不如早早進家去住,禍反而會小些。”柴廷賓怕她受金氏虐待,邵女說:“天下沒有不可感化的人。我若是處處小心不犯過錯,她有什么理由虐待我呢?”柴延賓同意她的道理,可不敢照著去辦。­

          這天,柴有事不在家,邵女穿了樸素的衣服,吩咐一名老男仆牽匹老馬,命一個老女仆帶上個包袱,果斷地到了金氏的住所,跪著把自己怎么到金家,怎么住在別院等原委如實說了。金氏這才知道還有這等事,而且發展到這等程度了,自己還蒙在鼓里,立時氣了個半死。待要朝邵女發作吧,一想人家主動來向我坦白,是可以原諒的。又見她穿戴樸素、態度謙卑,氣就消了些,于是吩咐丫頭把好衣服拿來給她換了,悻悻地說:“姓柴的這個沒良心的,對外人說我多么兇,我平白無故地被人家嚼舌頭。其實全怪他,怪那個賤女人氣的我。你想想,背著老婆另找女人,這還算個人嗎?”邵女說:“我仔細觀察他,好像有點后悔。不過放不下大男人架子,不肯在你面前認錯罷了。俗話說‘大的不向小的低頭’。按常禮,妻子和丈夫的大小,好比兒子和父親,妾和正室那樣。如果夫人您稍稍緩和一下,給他點好顏色,我看過去的隔閡就能消除。”金氏說:“他自己不來,我有好臉色給誰看去?”這時,金氏心靜了,見邵女老跪著也不成樣子,就吩咐使喚丫頭給邵女收拾房間,叫她住下來。盡管心里還不是滋味兒,但總算暫時平安無事了。­

          柴延賓出門回來,聽說邵女到了金氏那里,嚇壞了,心想,羊進了虎群,早給金氏嚼得只剩骨頭渣兒了。趕緊過去,進了門,見家里沒一點動靜,才放了心。邵女在門口迎著他,勸他快到金氏那邊去。柴延賓有些為難,邵女就掉下淚來了。柴延賓這才接受了她的建議。邵女又到金氏面前說:“柴郎回來了,覺得沒臉見你。我求你去給他個笑臉,好言好語說說話吧。”金氏聽說柴回來了。心中就來氣,不肯過去。邵女進一步勸道:“我不是說過么,夫和妻有大小之分。古時候有個叫孟光的女子,對待丈夫那真是恭敬極了,每逢吃飯,把飯端到額頭高送到丈夫面前,別人知道了,不認為這是丟面子。為什么呢?因為她做的符合自己的妻子身份,符合大禮,夫人您主動去見柴郎,不失身份的呀。”金氏這才聽從了她。­

          一見丈夫,金氏氣哼哼地說:“好哇,你既然跟兔子一樣有三個窩,還回來干什么?”柴延賓低頭不語。邵女趕緊用胳膊肘碰碰他,他才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妻子見他有了笑容,態度也就和緩下來。要轉身回屋。邵女又推柴延賓快跟進去,一面又吩咐廚子準備酒菜,叫他們對飲了幾杯。­

          從此,夫妻和好如初。邵女每日早早起來過去向金氏問安,伺候洗臉,洗了臉又遞手巾,像婢女那樣恭敬金氏。柴延賓若要到她屋飄來,她苦苦拒絕,十幾天才留她住一夜。因此,金氏也覺得她賢惠知禮。但是又覺出自己不如邵女,由慚愧漸漸積累成了嫉妒。然而邵女處處謹慎,又找不出她的毛病。偶爾斥責她兩句,她也俯首帖耳地聽著。­

          一天夜里,柴、金二人吵了嘴。起床后梳妝時金氏還沒消氣,恰巧邵女不小心,將伺候她梳頭的鏡子掉在地上摔破了。金氏立刻火冒三丈,攥著還沒梳好的頭發,眼珠都要瞪出來了。嚇得邵女趕緊跪下來求饒。金氏好容易抓住她的把柄,不肯饒她,拿起鞭子就抽了一頓。柴延賓實在看不下去,咚咚跑過來拉起邵女出了屋。金氏罵咧咧地還要追著打。柴延賓急了,奪過鞭子抽起她來,抽得她臉上流了血,她才退回房去。夫妻又跟仇人一樣了。­

          從此,柴廷賓不準邵女再到金氏房中去。邵女不聽,次日清晨,跪著用膝蓋走到金氏門外,等她起床好伺候她。金氏知是邵女來了,捶著床罵,叫她滾。對邵女,她恨得咬牙切齒。拿定主意,等丈夫不在家狠狠收拾她。柴廷賓知道她有了這個念頭,干脆不出門,跟外界不來往了。金氏就天天打女仆出氣,打得下人們叫苦連天。自從夫妻決裂,邵女夜里也不敢留柴廷賓住了。弄得柴廷賓夜夜獨宿。金氏知道后,明白了丈夫并未被邵女獨占,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柴家有個稍大點的婢女,很精。一次與主人偶然說了句話,金氏發現后懷疑她與丈夫有私情,就狠打了她一頓。恨得婢女常在背地里罵她。這天,輪到這婢女夜間伺候金氏。邵女囑咐柴廷賓說:“今夜別到夫人房里去,我看那婢女面帶殺機,不知安的什么心呢。”柴廷賓覺得有理,把那婢女叫來,詐問她:“今晚你想干什么?”婢女以為主人察覺了她的秘密,嚇得說不出話來。柴廷賓見她這副佯子,更加疑惑,搜她身上,發現她帶了一把鋒利的刀子。這下,婢女無話可說,跪下來求饒說:“我該死,我該死。”柴想打她,邵女勸阻說:“別忙。你一打她,事情就張揚開了。若被夫人知曉,這婢子還活得了嗎?她的罪固然是不可饒恕的,我看不如把她賣出去,既可保住她的性命,咱家又可得點收入不是?”柴廷賓同意,正好有個人家要買妾,柴就趕緊把她賣了。­

          金氏趁丈夫不在家,把邵女叫來數落她:“不該饒了那個要殺我的小蹄子,你為什么把她放走了?”邵女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回答。金氏想:這回可抓住你的不是了——跟殺主人的婢子一鼻孔出氣呀,非狠狠治你不可!就把鐵燒紅,烙邵女的臉,想把她的面容毀了。家中女仆全替邵女抱不平。每烙一下,邵女就哀號一聲,傭人們哭著請求替邵女受刑。金氏不答應,又改用針刺邵女的胸肋,連刺了二十多下,這才覺得出了氣,說:“滾!”­

          過了些日子,柴廷賓回來了。見邵女臉上有烙傷,問明情由,氣得立刻要找金氏算帳。邵女拉住他的衣服勸道:“是我自愿來跳這火坑的。我嫁你,難道因為你家是天堂嗎?我自知命不好,只有找罪受,老天爺才能消氣。只要我受得了,就受,這樣或許有個出頭之日。若再觸怒了老天爺,不就像填坑填了一半又去挖一樣前功盡棄嗎?”她就用燙傷藥自己搽傷,幾天就好了。一照鏡子,高興地說:“柴郎,為我慶賀吧。夫人這一烙,把我臉上那條倒霉的紋給烙斷了!”便一如往常地侍奉金氏。­

          金氏見上回全家的傭人都為邵女痛哭求情,明白大家都恨自己,有點懊悔,就常和顏悅色地叫邵女跟自己一塊兒做事情。過了一個多月,金氏突然得了打嗝病。一吃飯就嗝得厲害,影響飲食。柴廷賓本來就恨她死得晚,根本不管她的病。她的肚子幾天后脹得像鼓那么大。一天到晚只想睡覺,下不來床。邵女顧不上吃飯和休息,伺候她。她很感激,邵女又對她講些醫藥方面的道理,可金氏懷疑;我過去對她太慘酷,她會不會弄毒藥毒死我?金氏不聽邵女的什么醫理,還裝出感謝的樣子,病當然不見好轉。­

          金氏這個人,盡管人人恨,還是有優點的,那就是治家很嚴,傭人很服從她;自她得病后,不能過問家政,傭人就懶散了。有些活兒就沒人干。柴廷賓只好自己管理,累得夠嗆還管不好,甚至有人往外偷東西。柴廷賓這才感到金氏這個內當家的重要,就認真給她請醫生治病。對自己的病,金氏心里也沒數,別人問起來,只說是得了氣鼓。大夫們也就確診為積住氣了。換了幾個大夫,都不見效。病越來越重,都快不行了。­

          這天又煎藥,邵女建議說:“醫生開的這藥,吃一百副也不頂用,甚至越吃越重。”金氏不信,還叫她照老方子煎。邵女偷偷換了方劑,金氏服下,一頓飯功夫泄了三次,馬上覺得好了,就笑話邵女剛才說的不對,還是老方子好,還笑著諷刺她:“喂,你這個女華佗,怎么樣啊?”邵女和傭人都忍不住要笑。金氏被笑得莫名其妙,追問起來,邵女才把實情說了。金氏感動地說:“該死!我天天受你的愛護,竟還蒙在鼓里。從今天起,家里的事全聽你的。”不久,病全好了。柴廷賓高興地擺酒席為她慶賀,邵女站著執酒壺。金氏不讓,奪下酒壺拉邵女挨著自己坐下,親熱得不行。到了夜深,該安歇了,邵女找了個借日要離開,好讓他們夫婦同眠。金氏不依,派兩個婢女硬把邵女拉住,硬要她和自己一床。從此,兩人同吃同住,同宿同商量,賽過親姊妹。­

          不久,邵女生了個男孩,產后總是鬧病,金氏像孝敬母親一樣伺候她。­

          不多天,金氏又病了,心口疼,疼起來臉都發青,恨不得死了才好。邵女趕緊買了幾根銀針給她按穴位扎上,疼得要死的金氏立刻不疼了。十來天又犯了,再扎;六七天又犯了,再扎。弄得金氏天天提心吊膽地怕再犯。一天夜里,她夢見到了一座廟里,大殿里的鬼神全能活動,一個神問她:“你是金氏嗎?你的罪孽太重了,早該死,念你已有悔改表現,才只讓你害病,表示神靈對你的譴責。你害死過兩個女人,是她們應得的報應?墒巧叟惺裁醋?你對她這么狠毒!你用鞭子打她,已由你丈夫替神靈報應給你了,這個可以抵消;另外,你還欠了一次烙和二十三次針扎的帳,現在邵女已經扎過你三次,剛剛報應了零數,你的病就想除根呀?明天又該犯了。”醒來后,金氏心中害怕,又認為夢不可信,早飯后真的又犯了病,而且疼得更厲害了。邵女也納悶,說:“光用針扎怎么老除不了病根呢?我看得用燒紅的針扎,把穴位燒爛了也許能除根,可就是怕夫人您受不住。”金氏想起了夢,并不怕,同意了。她邊挨針邊想,欠下的十九針,不知道還要害什么樣的怪病才能抵償,不如一天扎夠,也許能免了受不完的苦。扎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又求邵女再扎,邵女笑道:“針是隨便亂扎的嗎?得按穴位。”金氏說:“什么穴位不穴位,你給我扎十九下就是了。”邵女又笑了:“不行,不行。”金氏在床上跪起來苦苦哀求,邵女總是不忍心。金氏把夢告訴了她,她才約摸著經絡上的有效部位給她扎了十九針。­

          從此,金氏完全康復,沒再犯。又因真正悔過,心理平衡,在下人面前也沒有了愧心的樣子。­

          邵女的兒子叫柴俊,聰慧過人。邵女常說這孩子有作翰林的相貌。八歲,人稱神童;十五歲,中了進士。這年,柴廷賓夫婦四十歲。邵女三十二三歲。孩子做了大官,車呀馬的回家看老父母,鄉親們都夸獎。邵女的父親自從千金賣了閨女,就富起來了;但也真的被讀書人瞧不起,直到柴俊有了功名,才有人跟他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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