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老師征文
靜下心來想,我這半生,總是和姓劉的人有些淵源,大概是母親姓劉的緣故吧。
我的第一位語文老師姓劉,是母親的堂叔。那時的村小只有兩位老師。語文老師和數學老師。數學老師是鄰村的李老師,高中畢業。語文老師便是我的堂姥爺,大名劉世貴。
班級是組合式的。一、五班,一年級和五年級在一個教室;二、四班,二年級四年級在一個教室。一節課,老師前半節給五年級學生講課,一年級的孩子就自己看書寫字。天氣好時,暫時不上課的孩子們就會在教室外面背書或者用電池芯子在土地上畫出一個大方框寫拼音帶生字。等五年級的孩子上完課,老師再把一年級的孩子叫進教室上課。
堂姥爺是舊社會念過私塾的。肚子里很有墨,在村子里聲望極高,他給村子里的人代寫信,寫出來的信如口述人心里所想,爺爺時?滟澨美褷斨R的淵博、文采的出眾和教學的嚴謹,讓小小的我從心里產生了學習堂姥爺的愿望。
堂姥爺高大魁梧,絡腮胡,黑臉膛,不茍言談。他教學風格極為嚴厲,孩子們稍不聽話就厲聲呵斥,不會做的題講了幾遍再做不出來,大耳刮子就抽上來了,往往孩子題還沒做出來,看到堂姥爺憤怒的臉,便嚇得哆哆嗦嗦哭起來。堂姥爺的巴掌可真大,真有力。他的巴掌讓許多調皮搗蛋的孩子收斂了頑性,學到了知識。大人們也從來不會因為孩子挨揍而去找堂姥爺的麻煩。樸實的鄉親知道,老師是為了能給孩子多灌輸一些知識,是恨鐵不成鋼啊!
堂姥爺對我從來都是笑臉。他講完課的間隙,就會來到姑姑的座位旁邊,溫柔地抱起我在教室里轉著看學生們做作業,用他的大胡子扎我的臉,我癢得用手撐著堂姥爺的臉咯咯笑。在其他孩子眼里像鐘馗一樣的劉老師在我的眼里就像溫順的奶牛。
堂姥爺家在學校后面,在上完課后還要回家干農活。堂姥姥瘦小靦腆,勤勞樸實,課間休息時,總是看見她頭上包著頭巾,背著背篼出出進進忙碌著。他有兩個兒子。兩個堂舅舅,大舅舅學習好,和姑姑一班,小舅舅比我大好幾歲,小名葫蘆,調皮搗蛋不愛學習,一直留級,我最后趕上了他,堂姥爺就以此為借口羞辱小舅舅:“沒羞恥的東西,你看外甥女都趕上你了!”小舅舅摸摸剃的光溜溜的頭,吐吐舌頭,偷偷笑。
記得有一次,陽光明媚,同學們在院子里背書,我照烈靜靜悄悄、認認真真坐在教室屋檐下自己搬出來的凳子上背課文,幾個愛玩的同學在地上抓石子,四缺一,拉我去玩,我不去,她們用嘲弄的口氣說:“就你是好學生,就知道表現,光讓老師罵我們,我們以后再也不和愛表現的人玩了!”邊說邊甩著辮子氣呼呼地走了。那一刻,我忽然想做一次“壞”孩子。我放下書,加入她們抓石子的行列,玩得興起,忽然同伴們迅速跑開,拿起書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背課文,一個同伴拉了一下呆愣著的我,說:“老師來了,快背書!”我慌慌張張拿起書,也裝作她們的樣子背書,由于準備不足,經驗欠缺,被堂姥爺發現端倪,他朝我走來,站在我的面前,看著我拿著的書笑了。我慌亂地低頭一看,我的書是倒著拿的。堂姥爺摸著我的頭說:“你就不會作假,還是做自己吧!”我羞恥地滿面通紅,自此,我再也不去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事情了。
堂姥爺文章寫的好,還寫的一手大楷。我們寫毛筆的大楷帖都是堂姥爺自己一個個寫好,我們印在本子下面練習著寫。我的大楷字經常被堂姥爺打上了雙圈圈,由此更加喜歡寫毛筆字。鄉親們每年的春聯,大都由堂姥爺寫,爺爺看著堂姥爺蒼勁有力的大字,便會贊嘆:“寫得多好啊,我家麥娃子長大要有這樣的出息就好了!”見爺爺如此喜愛美字,我曾經練過,但終究毅力不夠,半途而廢。
當我學會寫字時,家里的信就由爺爺口述,我代筆。記得二年級時,第一次寫信,不會寫的字,用拼音代替。寫完了念給爺爺聽,爺爺說,沒有堂姥爺寫得好,堂姥爺能寫出他心里的話。為了能滿足寫出爺爺心里話的信,我認真讀書,背課文,聽堂姥爺講寫作文的方法,慢慢地,我的信能寫到爺爺的心坎里了,爺爺稱我為“女秀才”。在堂姥爺和爺爺的影響下,我慢慢喜歡上了寫作文,堂姥爺經常將我的作文當范文在班上讀,這讓我既難為情又興奮!
單純愉快的小學生涯很快過去了,我上了初中后,與堂姥爺見面的次數就少了。爺爺卻經常給我講起堂姥爺,說堂姥爺問我的學習情況,問我長高、長胖了沒有。當得知我學習情況后,堂姥爺自豪地笑著說:“我知道這個碎孫骨子里有一股狠勁,將來差不了!”聽了堂姥爺對我的肯定與理解,我內心油然而生一種堂姥爺為我知音的感慨,暗暗為自己定下了奮斗目標。
然而,天不遂人愿,我并沒有如堂姥爺所愿考上大學。而是上了一所技校。我想,我讓堂姥爺失望了。以后回去,也不好意思再去見堂姥爺。如此過了幾年,堂姥爺還是從爺爺口中打聽我的現狀,流露出對我的思念。爺爺轉告我時,我心里難過極了。但是,倔強自負的我沒有走出自己失敗的心理陰影,沒有去看望堂姥爺。
大約92年左右的春節,那時,我已經去了礦上,過年回家探望爺爺。爺爺告訴我堂姥爺生病了,胃不好。爺爺看望堂姥爺時,堂姥爺在病中還問起我。爺爺讓我去看看堂姥爺。我買了堂姥爺喜歡抽的工字牌卷煙,秤了茶葉、白糖和爺爺一起去看堂姥爺。去時,看見堂姥爺在炕上坐著,身體明顯瘦了許多,只是一個大骨頭架子撐著,看見我,他笑得瞇起了眼,拉著我的手說:“你成公家人了,你這磨鐮水,把外爺忘了吧!”我說,那能忘了外爺呢!堂姥爺說,都長成大姑娘了,我都快老死了!他讓堂姥姥給我做飯,我們聊了許多,我告訴了他我學校名,他說以后會來看我。我走時,給了他20元錢,是除過給堂姥爺買禮物剩下的所有壓歲錢。他不顧自己身體不適,執意下炕,送我出院門,我走到他家窯頂場院往下看,他還在院子里張望,看見我,笑著說,放假了再來哦!爺爺告訴我,因為我的看望,堂姥爺高興得很,逢人就夸獎我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
過了兩年,我已經畢業,在局招待所待業,一天中午休息時,聽見有人用鄉音打問我的名字,我出去一看,是堂姥爺。原來大舅舅大學畢業后分配在一中當老師,他來看兒子,記得好像我在這兒,就一路打聽來了,我和堂姥爺高高興興說了很多話,但是,卻不知道,這一次相見竟然是我們的訣別!
幾年后,堂姥爺因為胃癌病逝。他走的時候應該很痛苦,我是在他走了很久才聽到這個消息的,這個消息讓我的面部表情僵硬,心靈顫抖,從此,我再一次失去了生命中的又一個我愛的和愛我的、給我人生深刻影響的人。
此刻,我又想起了他,敦厚高大的身子,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中山裝,戴一頂同樣發白的藍帽子,大腳穿一雙藍布鞋,大手一揮一揮地給孩子們講課……是的,他的思想、靈魂永遠活在我的記憶中,讓我用一生一世去懷念他不富足忙碌但卻飽滿坦蕩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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