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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心性論第三種形態:道家心性論
提要:本文認為道家心性論是與儒家、佛教心性論迥然相異的心性論的第3種形態。道是道家心性論的基礎,由道而性、而心,是道家心性論的具體展開。命論與生死論,是道家心性論的外在延伸。致虛守靜是道家修養論的主旨。、自在而自由,和諧、和睦而和適,是道家心性論的基本內容。
關鍵詞: 道家|心性|自然|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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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是對中國文化以至世界文化產生并仍然產生著重要的學術派別。心性是中國主要問題之1。海內外儒家心性論者很多,成績斐然。佛教心性問題也有不少論作。對道家心性問題,學術界存有異議,有人根本否認道家有心性論,有人雖對道家心性問題有所論及,但失之表面,也很不系統。其實,道家有很系統的心性論,道家心性論是與儒家、佛教心性論迥然相異的中國心性論的第3種形態。
心性論也可稱為心性之學,是關于人的心性的理論或學說。心性論所探究的問題,主要包括3方面的問題:1、人的本性、本心如何的問題,2、人的精神追求的問題,3、人的精神修養的問題。中國心性論即是關于做人的理論,它所涉及的主要問題是:人的本性、人的欲望、人的使命、人的價值,以及人生理想、人生境界、人格修養。
1、道,道家心性論的理論基礎
道家之為“道”,以至道教、道學之為“道”,原因即在于其崇尚“道”。道家、道學的1切理論似乎都離不開“道”,甚或可以說都是圍繞“道”而展開的。
道,本義是大路、坦途,而老子則以道指稱天地萬物的本原、本根。“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老子》2105章)道為天下萬物之母,為天下萬物之根,為未有天地之前唯1的存在。作為天地萬物存在的本根,道是1種先于1切存在的在,而這1在,并非1原初物質的存在,而是天地開辟的起始或起點。道化生萬物的過程為:“道生1,1生2,2生3,3生萬物!保ā独献印4102章)“道生1”,1者,太極也。太極分而為陰陽,此即所謂“1生2”;陰陽交互感應而形成1種和合狀態,此即所謂“2生3”;萬物就是由陰陽交互感應和合而成的,此即所謂“3生萬物”。
道不僅是事物存在的本原、本根,同時也是事物存在的根據,是萬事萬物的本體。道化生萬物之后,又作為天地萬物存在的根據而蘊涵于天地萬物之中,成為天地萬物的本質。所以,道不僅是1生成論的范疇,同時也是1本體論的范疇!拔糁1者,天得1以清,地得1以寧!保ā独献印3109章)此處之所謂“1”,與《老子》4102章“道生1,1生2”的“1”是有區別的。道是1,是太1,其1與太1,所彰明者,是道獨1無2、無以為偶的性質。而道為1,又有具體的區別!暗郎1,1生2”之“1”,是太極,是1生成論的概念,指明道之生物。而“昔之得1者”之“1”,是唯1之“1”,是1本體論的概念,指明物之得道。“昔之得1者”,即昔之得道者。天之所以清,地之所以寧,神之所以靈,谷之所以盈,物之所以生,都是因為得了道,都是因為道在其中。
道,作為天地萬物存在的本原與本體,締造、成就了天地萬物。但道成就天地萬物,并非有意作為,而完全出于無意作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保ā独献印2105章)“道法自然”,是老子哲學的根本。“自”為自己,“然”為樣態。“自然”,也就是自生、自化、自成,也就是自本自根,無有外力強迫。“自然”并非1物質性的存在,也非1事實性的存在!白匀弧1詞在中國古代,并非指“自然界”的自然,而是自以為然、自得其然、自己使自己成其為如此,而無外力強迫的意思!暗婪ㄗ匀弧,非謂道之外更有其自然!白匀弧辈贿^是對道的作為的形容!暗婪ㄗ匀弧睂嶋H上即是“道性自然”。河上公曰:“道性自然,無所法也。”(河上公:《道德真經注》卷2)“道法自然”,亦即道以順乎自然為法,以自然為法,以自己為法。道雖然成就了萬物,但道并不是有意要成就萬物;道成就萬物并不是為了達到什么目的,而完全是自然而然,完全是自然無為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老子》5章)“天地不仁”,非天地不仁為也,不以仁為也,不以行仁為自己的出發點與歸宿。
在儒家看來,天地是仁愛的化身。天覆育萬物,春生夏長,成物以奉人,即是天愛人、愛物的具體體現。而在道家看來,天地乃道的化生物。道化生為天地,是自然而然、無有目的、無有用心的,天地化生萬物也是自然而然、無有目的、無有用心的。道的本性即是自然無為。自然無為是老子哲學的基本觀念。自然無為既可合而言之,也可分而言之。合而言之:自然即無為,無為即自然,故曰自然無為。分而言之:自然是道的本性,也可稱為道體;無為是道的運作,是人所應效法者,也可稱為道用!盁o為”表面上看來是不做事,但此不做事并非消極的不做事,而是積極的不做事,“無為”也是1種“為”。正像沉默并非只是無言,棄權并非就是放棄權利。以無言為言,以無為為為,以無事為事。“言無言”,“為無為”,“事無事”。
道的本性是自然無為,但正是這種無為,成就了有為;正是因為無為,才成就了1切。這種現象,被老子加以哲學的高度概括,就是“無為而無不為”!盁o為而無不為”,通過“無為”以達到“無不為”,“無不為”似乎才是目的,而“無為”似乎只是手段,是工具。所以,有人以為老子是陰謀家,表面上什么都不做,其實內心里做著種種計較。這是對老子的1種誤解!暗莱o為而無不為”,“無為”者,道之本體也;“無不為”者,道之作用也!吧系聼o為而無以為”,(《老子》3108章)“為無為”,“事無事”,“處無為之事”,則“無以為”,則無以為事。對于有欲之人而言,通過“無為”可以達到“無不為”,“無不為”并非目的而是1結果。目的是預先具有的期望,是行動的動力,結果則是不期然而然的后果。因為某種期望而采取行動,采取某種行動(或不采取行動)而有某種結果,兩者之間是有很大分別的。對于無欲之人而言,“無為”本身即具有目的性,“無為”本身即是1種愜意的生活。
2、由道而性、而心,道家心性論的具體展開
性,本字為生。人性是人類的本性或本然之性、天然之性。儒家人性論,根基于其仁義之道。儒家對于人性的論證與說明,目的在于要為其所張揚的仁義之道確立1根基與現實的出路。而在道家,其人性論不過是其道論的自然延伸,甚至毋寧說其人性論就是其道論的具體化,是其有機組成部分。
在道家看來,道是萬物的本原、本根,也是萬物的本體。道在具體物上的彰顯,即是“德”。德來源于道,得自于道。得自于道而成為物的本體,而使某物成其為某物者,就道而言,就物之得道而言,是德;就物而言,就某物之所以為某物而言,是性。道落實于天,為天性;落實于人,為人性;落實于物,為物性。性不是別的,正是道在具體物上的現實顯現,由此,性亦可謂之曰“道性”。
在老子看來,道的本性即是自然無為,自然無為乃支配宇宙萬物的根本,也是人類應當信守的基本行為準則。儒家強調仁、義、禮,在儒家看來,強調仁、義、禮就夠了,而在道家看來,更應當強調道與德。強調道與德,即是強調自然與真誠。雖然仁與義中也有“誠”的因素,但道與德所突出的正是行為與情感中真誠無妄的方面。《中庸》曰:“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毙闹、言之所發、行之所為,以1貫之,無所差失,是即是,非即非,無虛偽、無造作、無邪妄,即是“誠”。誠的基礎是自然。道家強調自然,突出的正是道德行為真誠無偽、真實無欺的性質。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其德者何也?其德即是自然無為,“上德無為而無以為”。此無為之德者,即是所謂“常德”。“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保ā独献印2108章)老子盛贊嬰兒、赤子,概亦因其有常德也,概亦因其不失其常德也。德者,得自于道者也。得于道并非求而得者也,并非為而得者也,自然無為而得者也,人先天之所得、先天之本有也。得者,非求之者也,不失之謂也。
如果說,老子所突出者,為性之本然、自然,那么,莊子則更強調性之本真、自由。老子講人,突出人之自然,其落腳點是;莊子講人,則突出人之自由,其落腳點是個體的精神世界,是個體對于現實政治的超越。由本然向本真、由自然向自由、由社會向個體、由虛靜向超越的轉化、增進,既是老、莊的分別,也是老、莊哲學的演進。
天地萬物源于道,道的本性是自然。人既源于道,道之性亦即是人之性,所以,人的本性也是自然!榜R,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御風寒。龁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保ā肚f子·馬蹄》)“馬之真性”,亦即馬的自然本性。馬的自然本性,即是在天地之間自由自在,亦即所謂“龁草飲水,翹足而陸”。“澤雉10步1啄,百步1飲,不蘄畜乎樊中!保ā肚f子·養生主》)澤雉10步1啄食,百步1吸飲,當然很是艱苦,但卻絕不愿意被人囚拘于鳥籠之內。自由而自在是動物的本性,又何嘗不是人的本性?“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1而不黨,命曰天放!保ā肚f子·馬蹄》)民之織而衣,耕而食,就如馬之“龁草飲水,翹足而陸”,鳥之“棲之深林,游之壇陸,浮之江湖”,此亦民之常性,名曰“天放”。天為天然、自然;放為自在、自由。民之本性、常性即是自然、自在而自由。自由而自在是人的自然本性,在自然狀態,人的本性獲得了最充分的體現。自由而自在不僅是性之本然、本真,同時也是人性、人生之理想狀態。
如果說,性是指人先天的、本然的方面,即人之天然之質,那么,心則是指人后天的、實然的方面,亦即人之內在精神,或是人之精神的主宰。由性而心,即是由先天向后天的落實。人之性必顯于人之心,由人之心,亦可見出人之性。
老子思考問題的重點還是社會治亂。從社會角度、從社會治亂角度立論而論人,老子突出人之自然,從而強調“虛心”。莊子立論的出發點則是個體的人。雖然莊子也肯定人之自然,但莊子更推崇和強調者,則是人之自由。由于強調人之自由,所以莊子標榜“游心”。審查莊子之所謂“游”,約有3意。1為形游,2為神游,3為心游。形游者,身體之游閑也,形之無拘束也;神游者,精神之游馳也,神游萬里之外也;心游者,心靈之游樂也,精神之自由也。莊子最為推崇的,是心游,是心靈的解放,是精神的自由!扒曳虺宋镆杂涡,托不得已以養中,至矣!”(《莊子·人間世》)“乘物以游心”,“物”者,身外之物也,既指身外之物事,亦包括對人生有重大影響的功、名、利、祿之類;“乘”者,憑也,假借也!俺宋铩闭,物為我役,物為我所用,如此,方才可以“游心”。
自然、自在而自由,根自于道,由道而成性,由性而成人之心,成為人之精神,成為人精神的本真,成為人的精神生活。此1精神生活,即是道家所推崇的精神生活。此1精神生活的基本內容,亦是自然、自在而自由。自然、自在而自由,為1整體,本身亦不可分離。
3、命與生死,道家心性論的外在延伸
命,是決定人生貴賤福禍的、帶有必然性與神秘色彩的某種異己力量。作為1種人力所不能左右的異己力量,命亦稱做天命。
在莊子看來,人世間種種大事大端,無不是命中注定的!八郎⒋嫱、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饑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保ā肚f子·德充符》)此1切大事大端,是物事之客觀變化,亦是命運之自然流行。將人生之貧富、貴賤、生死、存亡,完全歸諸于命,體現了對超人力量的無可奈何的態度。既承認有命,既承認人在命運面前無能為力,人所能做的,只有安于命,只有知命而安時,只有安時而處順!爸洳豢赡魏味仓裘,德之至也!保ā肚f子·人間世》)知命之不可違抗,知人在命運面前無能為力,既不抗拒,也不怨憤,也不頹廢,而是以1種恬然達觀的態度,以1種無可奈何的態度來對待自己所遭受的1切,正是精神修養達到極致的表現。
承認人之不自由,而又極力追求人之自由,認為自由與必然之間始終存在著緊張的關系,這并不是莊子的深刻之處。莊子的深刻之處在于,他所采取的達到自由的途徑,正是以對于不自由之認可為基本前提的,承認不自由成了達到自由的基本!爸洳豢赡魏味仓裘,此“安”字具有深意。既不可奈何,而后方能安然處之;既已安然處之,則心靈之威壓亦頓然釋之;心靈之威壓既已不復存在,隨之而來者即是自由而自在的狀態。所以,以不可奈何的態度來對待命運,并不是1種無為的表現,更不是1種頹廢的態度,而是“德之至”的表現,而是精神修養達到極致的表現。
儒家講知命,道家亦講知命,但所知者有所不同。孔子強調知命,是把它看成1種君子之德!安恢瑹o以為君子!保ā墩撜Z·堯曰》)所以,孔子于知命之外,又大力張揚“知其不可而為之”。道家則不同,莊子之所謂知命,是知命之無可奈何。既知命之無可奈何,人亦應以1種無可奈何的態度來對待命。所以,莊子于知命之外,只教人安命,教人“安時而處順”。表面看來,以莊子為代表的道家,是消極以至頹廢的。然莊子所倡導者,是1種精神,是1種追求心靈自由的精神。莊子所突出者,是人對于現實世界的超越。在儒家看來,知其不可亦當為之;而在道家看來,知其不可而為之,即是“疲役”,即是“芒”。所以,莊子所倡導的人生境界,也許比孔子所倡導的人生境界更其高邁,亦更難以到達。因為不管處逆處順,都1如既往而積極進取,并非難事。而對于自己所遭受的1切,對于功名利祿、窮達榮辱,均能采取超越的立場,采取達觀的態度,以1種放得下的胸懷來對待1切,得而不喜,喪而不憂,以精神自由為最高追求,卻是1般人士所難以做到的。
人有生,即有死,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脫離生死。儒家很重視死,認為生死為人之大事。與儒家不同,道家對于生死1般持1種自然的態度。老子倡導自然無為,老子所崇尚的人生,也是自然而無為。所以,在老子看來,人之尊生、貴生,莫若無為!胺蛭o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老子》7105章)“以生為”者,必計其所得及其所失。求而不得,則怨;得而復失,則悔;人得而我不得,則妒;人得之多而我得之寡,則不平。如此,其身必勞,其心必苦,其志必不寧;如此,外勞累而內苦惱,晝疲役而夜煎熬;如此,又何以稱得上貴生?又何以能夠養生?故貴生者,無以生為也;不自生,故能長其生。
莊子對于生死有更為詳盡的論述。在莊子看來,“死生為晝夜”。(《莊子·至樂》)晝而后為夜,夜而后為晝。晝夜的交替是完全自然而然的,生與死的變更也像晝夜交替1樣,也完全是1自然現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保ā肚f子·至樂》)生是1種假借行為或1種假借現象,也許本身就是不真實的。在莊子看來,生死不過是1自然現象。人本無生,既生,死而復歸于無生,此亦是人之命。“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莊子·大宗師》)死生之變,既是命,既是天,既是夜旦之自然交替,“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莊子·達生》)既如此,亦惟有以自然之態度待之。
生死既然為晝夜,人又何必悅生而惡死?悅生而惡死,即是“遁天倍情”,有違于自然之道!胺虼髩K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保ā肚f子·大宗師》)生是勞,死是息,從這個意義上講,死未嘗不是1件值得慶幸和令人高興的事情!叭酥,與憂俱生。壽者惛惛,久憂不死,何苦也!”(《莊子·至樂》)生而無樂趣,生而只剩下呼與吸,生而有如此多的憂與患,想死而又不得死,亦不能死。不得死,可能比不得生更其難受,更其痛苦。
莊子何以要對死持這樣1種態度?老子講:“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老子》103章)人之有大患,在于人把自身看得過于珍重,往往以利害觀念來對待1切。把自身看得過于珍重,以利害觀念來對待1切,只能對人的精神造成很大的威壓。莊子追求精神的自由自在,所以他反對用利害來對待1切。而利害之中,最為重大者,莫過于生死!八郎鸁o變于己,而況利害之端乎!”(《莊子·齊物論》)莊子從不畏懼死,亦不拒絕死。因為拒絕死是不可能的,而畏懼死則使心靈遭受嚴重的壓迫而不自由,從而使人不能更好地生。莊子真正所要追求的,只是精神的自由與自在以及心性的寧靜與淡泊。莊子對于生死所持的獨特態度,正是建立在這1基礎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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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虛靜與齊物,道家心性論的修養
心性論必然涉及到修養。心性論的主旨是如何做人,做什么樣的人,而如何做人,即是人的修養。儒家講修養,主要是1種積極的進路;道家講修養,則是1種消極的進路,是1種負的方法、減的方法。致虛守靜是老、莊修養論的主旨。老子首倡致虛守靜,莊子則將致虛守靜具體化為“心齋”與“坐忘”;另1方面,莊子更將致虛守靜提升為本體論的高度,而標舉“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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