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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時序”敘事藝術論析
摘 要: 《聊齋志異》在“時序”敘事藝術的運用上達到了很高的成就。這部小說對這種敘事方式的應用,主要體現在對
追敘與預序這兩種錯時藝術的靈活運用,從而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填補了敘事的空白,增加讀者的心理期待,使行文具有跌宕起伏的變化。在“時序”的運用上更加注重小說文本的行文結構,凸顯了其獨特的敘事藝術特色,也是這部小說在清代成為文言短篇小說巔峰之作的重要原因之一,其“時序”敘事成果也代表了文言短篇小說在這方面取得的成就。
關鍵詞:時序 追敘 《聊齋志異》 預序 敘事藝術
在敘事作品中,總會涉及到敘事時間,任何事件都會在時間軸線上體現出來。對敘事文本時間的研究,實際上就是指敘事文本中的時序關系。用熱奈特的話說:“研究敘事的時間順序,就是對照事件或時間段在敘事話語中的排列順序和這些時間或時間段在故事中的接續順序。”①因此,區分出兩種時序,一是故事時序,一是敘事時序,故事時序是故事發展的自然時間順序,敘事時序是故事在文本中被講述被安排的時間順序。在時間的分析中,把敘事時序和故事時序發生的不吻合情況稱為錯時,按照這兩種時序的差異,可以分出追敘與預序這兩種主要的錯時關系。追敘是事件發生之后講述所發生的事實,是先前發生的事件。預敘則是指提前講述后來所發生事件的一切手段,對未來事件的暗示或預期。
關于這種時序敘事藝術,無論是在西方還是在中國傳統的小說敘事中,都大量存在。不僅在長篇小說中對這種錯時關系有充分的應用,就是短篇小說中追敘與預序也并不鮮見!读凝S志異》作為文言小說的集大成之作,在敘事方面有獨特的成就。筆者選用清代文言短篇小說《聊齋志異》為例,來對追敘和預序這兩種錯時敘事進行論析,以此來說明這部小說在“時序”敘事上的突出成就。
一
根據時序敘事的理論,所有錯時都稱為第二敘述層,把錯時相對的原敘述層稱為第一敘述層。根據追敘的整個廣度處于第一敘述層之外還是第一敘述層之內,把追敘分為外在式追敘和內在式追述。外在式追敘時間的起點在第一敘述層敘述時間之外,只是對某件往事的補充和說明。內在式追敘時間的起點在第一敘述層之內,與第一敘述層的敘述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還有一種混合式追敘,追敘覆蓋的時間在第一敘述層起點之前,但時間的廣度卻超過了這個起點或與這個起點重合!读凝S志異》雖然是文言短篇小說集,但有一些故事情節相對比較復雜,其中關于時序的變化,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外在式追敘的應用
《聊齋志異》中的外在式追敘,是對往事的補充說明,或者為了某一個特定目的,這種敘事方式在小說敘事中比較常見。如《林四娘》青州陳公,夜獨坐時,有一絕艷女子來,自稱家在西鄰。陳公知道她是鬼,但心存愛慕。從此夜夜必至,談宮商唱曲。時間久了,夫人見她的容貌,認為非鬼必狐,勸公遠離。陳公問四娘,敘事至此中斷,借女主人公林四娘之口追述往事:“‘妾衡府宮人也。遭難而死,十七年矣。以君高義,托為燕婉,然實不敢禍君。倘見疑畏,即從此辭。’公曰:‘我不為嫌;但燕好若此,不可不知其實耳。’乃問宮中事。女緬述,津津可聽。談及式微之際,則哽咽不能成語。”②
這段文字中敘述者借助小說中的人物林四娘來追述往事,這段追敘的時間跨度早于第一層敘事時間的起點,距今已十七年,追敘的目的是對林四娘的身份作一個交代,這樣通過人物自己追敘前事,不僅可以節省筆墨,而且填補了敘事的空白,同時也有助于對這個人物形象的具體塑造,工于度曲的原因就更明了了,比敘述者自己講述更加自然,更重要的是使得文本有了一種悲涼蕭瑟的氛圍。
(二)混合式追敘的運用
《聊齋志異》中對混合式追敘的運用相比來說比較廣泛,因為短篇小說的局限性,使得對事件的追敘雖先于第一敘述層時間的起點,但總要和第一敘述相銜接,使得故事可以進一步的發展,對時間的回憶敘述主要是服務于小說的故事情節的完整以及引起下文,推動故事的進展。這種追敘主要通過敘述者講述小說中人物的過去之事。
《薛慰娘》中豐玉桂臥在冢旁休息,在夢中夢至一村,見一叟稱姓李,流寓這里已經三十二年了,稱家中的子孫來拜訪,請指示這個地方,并把自己的義女慰娘配于生。醒了之后,村人稱他已死道旁幾日了,玉桂才知道叟為鬼,后有人來找自己父親的墓址,自稱是平陽進士李叔向。在豐玉桂的指示下找到了叔向父親的墓址,這時女慰娘起死回生,問她的家世,以敘述者之口講述:“先是,女父薛寅侯無子,止生慰娘,甚鐘愛之。女一日自金陵舅氏歸,將媼問渡。操舟者乃金陵媒也。適有宦者,任滿赴都,遣覓美妾,凡歷數家,無當意者,將為扁舟詣廣陵。忽遇女,隱生詭謀,急招附渡。媼素識之,遂與共濟。中途,投毒食中,女、嫗皆迷。推嫗墮江;載女而返,以重金賣諸宦者。入門,嫡始知,怒甚。女又惘然,莫知為禮,遂撻楚而囚禁之。北渡三日,女方醒。婢言始末,女大泣。一夜,宿于沂,自經死,乃瘞諸亂冢中。女在墓,為群鬼所凌,李翁時呵護之,女乃父事翁。翁曰:‘汝命合不死,當為擇一快婿。’前生既見而出,反謂女曰:‘此生品誼可托。待汝三兄至,為汝主婚。’一日曰:‘汝可歸候,汝三兄將來矣。’蓋既發墓之日也。”之后叔向就認慰娘為妹,慰娘與豐玉桂夫妻就跟隨叔向回家,才能重遇自己的父親。
這整段追敘交代了很多的內容,追敘的時間起點早于第一敘事層,終點與故事現在的時間相重合,屬于混合式追敘。這種追敘更多的是為了情節的發展服務,敘述與情節有關的片段,這段追敘對情節的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一方面使慰娘與豐玉桂跟隨叔向回家;另一方面也為慰娘在下文重遇自己的父親提供了依據,既是對上文情節的承接與補充,也對故事敘事的進一步發展有重要作用,同時也填補了敘事的空白。
(三)內在式追敘的體現
內在式追敘的起點在第一敘述層之內,如《詩讞》開頭就告訴我們,范小山外出經商,妻子獨居,被盜所殺。根據一把題詩的扇子是王晟之贈吳蜚卿的,斷定兇手是吳。后經吳周元亮細心勘察,將真兇捉拿。這是敘述者追敘了兇手的作案經過:“先是,成窺賀美,欲挑之,恐不諧。念托于吳,必人所共信,故偽為吳扇,執而往。諧則自認,不諧則嫁名于吳,而實不期至于殺也。逾垣入,逼婦。婦因獨居,常以刀自衛。既覺,捉成衣,操刀而起。成懼,奪其刀。婦力挽,令不得脫,且號。成益窘,遂殺之,委扇而去。三年冤獄,一朝而雪,無不誦神明者。”先寫案發,接著寫審案,等到捉住真兇之后,再把作案經過追敘出來,符合事情發展的邏輯。內在式追敘與第一敘述層是緊密相關的,往往是在第一敘述層的時間告一段落后,對已經發生過的事件的敘述,先知道結果,再說結果是怎么發生的。
二
所謂預敘就是提前講述某個后來才發生的事件的一切敘述手段。預敘也有內在式預敘和外在式預敘,以及重復式預敘。日奈特認為,與追敘相比,預敘在西方19世紀小說中“明顯地較為罕見”③,但在中國古代小說中,不僅是在長篇章回小說中,甚至是在文言短篇小說中也多有涉及。中國古代長篇章回小說中的預敘常以伏筆的形式出現,并且都帶有神秘色彩以及宿命意味。如在《紅樓夢》中一僧一道對頑石所說的一番話,以及太虛幻境中的判詞和十二支曲都是帶有神秘色彩的預敘。在《聊齋志異》中預敘常以鬼狐以及道士神仙之口說出,也帶有濃厚的神秘色彩。預敘多采用內在式預敘,對重復式預敘也有涉及。由于外在式預敘在中國古代小說中的運用極為有限,在《聊齋志異》中也是如此,所以筆者就不再多述。
(一)內在式預敘的運用
內在式預敘是指先于第一敘述層的結尾,但又后于其敘述點的一段時間。內在式預敘在《聊齋志異》中大量的存在,多帶有宿命論的色彩與神秘意味,并且尤為突出的是,預敘最終都會被證實是正確的!跺X卜巫》中夏商之父豪富奢侈,暮年家貧,某富翁可憐他,借給他錢,使學行商,還是貧。后來有外來巫來,是一老嫗。文本中以聚焦者巫的視角和聚焦者夏商的視角進行預敘:“寓室精潔,中設神座,香氣常熏。商人朝拜訖,巫便索資。商授百錢,巫盡納木中,執跪座下,搖響如祈簽狀。已而起,傾錢入手,而后于案上次第擺之。其法以字為否,幕為亨;數至五十八皆字,以后則盡幕矣。遂問:‘庚甲幾何?’答:‘二十八歲。’巫搖首曰:‘早矣!官人現行先人運,非身運。五十八歲方交本身運,始無盤錯也。’問:‘何謂先人運?’曰:‘先人有善,其福未盡,則后人享之;先人有不善,其禍未盡,則后人亦受之。’商屈指曰:‘再三十年,齒已老耆,行就木矣。’巫曰:‘五十八以前,便有五年回潤,略可營謀;然僅免饑餓耳。五十八之年,當有巨金自來,不須力求。官人生無過行,再世享之不盡也。”后果如巫所預測,夏商五十七歲時得巨金,后被邑宰索要去,五十八歲時又得金,由此暴富。
《聊齋志異》中的鬼狐多可以先知,如《狐妾》中劉洞九之妾為狐,凡事能先知,遇有疑難,與之說無不明晰。一日,并坐,忽仰天大驚曰:“大劫當至,為之奈何!”劉驚問家口。曰:“余悉無恙,獨二公子可慮。此處不久當為戰場,君當求差遠去,庶免于難。”劉洞九聽從她的建議,去云貴間為官,不久后,姜叛亂,汾州成為賊窟。后果然是劉仲子自山東來,恰遇叛亂被害,城陷,官僚皆罹于難,劉公得以免。
在《聊齋志異》這種內在式預敘大量存在,由于其特殊的神仙狐鬼精魅故事,使得預敘這種敘事藝術得到充分的運用,更增添了神秘的色彩,不僅設置了懸念,更加增添了故事的可讀性。
(二)重復式預敘的運用
重復式預敘是表現某一個在以后反復發生的事件時,對該事件的重復加以預敘。如《道士》中:“自是每宴會,道士輒至,遇食則食,遇飲則飲,韓亦稍厭其頻。”告知我們,每次宴會道士都會出現,這個重復式預敘的描寫,實則推動了文本故事情節的發展,才會有徐氏的嘲笑,以及使道士做主人時出現陳設華麗的世家的幻象。
《魯公女》中張于旦,因見魯公女的風姿娟秀,心生愛慕,聽聞女卒,悲痛欲絕。“魯以家遠,寄靈寺中,即生讀所。生敬禮如神明,朝必香,食必祭。每酹而祝曰:‘睹卿半面,長系夢魂;不圖玉人,奄然物化。今近在咫尺,而邈若河山,恨如何也!然生有拘束,死無禁忌,九泉有靈,當姍姍而來,慰我傾慕。’日夜祝之,幾半月。”
上文中以敘述者的視角,以張于旦的所見、所聞、所作為敘述的主要內容,敘述了他對魯公女的祭奠,并且運用了重復式的預敘,“日夜祝之,幾半月”,由于他的這個舉動,才有了下文中魯公女因對他的感激出現,引出了下文的情節發展?梢钥闯鲋貜褪筋A敘常常以概述的方式來表達,幾句話預示今后一段時間的情景。
三
與同類題材的小說相比,《聊齋志異》在“時序”敘事藝術的運用上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尤其是在追敘與預序的運用上,推動了情節的發展,填補了敘事的空白,設置了懸念增強了小說的吸引力。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由于小說尚處于起步階段,篇幅比較短小,敘述比較簡單,倒敘與預序很少使用。唐傳奇中追敘與預序進一步增多,但追敘篇幅較短,預敘逐漸增多。到了清代蒲松齡繼承了前代小說的藝術成就,在敘事上將追敘與預序靈活運用,造成跌宕起伏的藝術效果。
注釋:
、 [法]杰拉爾·熱奈特:《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14頁。
、 (清)蒲松齡:《聊齋志異》,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文中有關該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 [法]杰拉爾·日奈特:《論敘事文話語》,轉引自張寅德編選:《敘述學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210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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