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客體的科學儀器哲學論文
摘要:
傳統的科學認識論一般凸現了科學位器在科學認識過程中的中介作用,忽視了科學儀器使用過程中的具體復雜性,將科學儀器當作科學認識的工具和橋梁。其實,在科學認識過程中,儀器的使用是具體的、不充分的、開放的,儀器的呈像是可錯的,儀器是與認識對象有著復雜關聯的。這就決定了科學儀器既是科學認識的工具,又是科學認識的對象,是經過人的現實的對象性活動制造出來后,在其使用過程中被深刻地認識的對象,扮演著科學認識工具和科學認識客體的雙重角色。
關鍵詞:
客體 科學認識 科學儀器
引言
科學的發展史,就是以發展中的儀器和儀器使用作為其基礎之一的歷史,是理論、實驗、儀器以彼此匹配的方式演進和相互維護的歷史,是包含了各種類型的科學實踐活動,并從這些活動以及理論家、實驗家、儀器制造者的合作中獲得進步的歷史。在這樣的歷史中,科學儀器起著巨大的作用:對科學認識主體的認識能力具有強化作用, 對科學認識客體具有激化、純化、強化作用。由此拉近人類與宏觀世界、微觀世界、生命世界之間的距離,使人類能夠獲得對自然的更深刻、廣泛、準確的認識。因此,科學認識論者一般將科學儀器獨立出來,作為科學認識三要素中的一種,即科學認識的工具來看待。客觀地說,這有一定道理。因為科學儀器能夠在儀器制造廠以標準化的方式生產,然后從一個研究團體到另一個研究團體轉移使用而不需或很少需要對其進行內部調整。此時,科學認識主體只要按規定的程序操作,就能獲得令其它科學認識主體確信的結果。其它科學認識主體按照同樣的程序進行同樣的實驗也會獲得同樣的結果,結果具有可重復性、普遍性。這就使得這一結果幾乎沒有可能去反駁。這樣,在科學認識過程中,科學儀器就能作為“可信的、不成問題的、很難挑戰的認識要素使用”,[1]單純地起著認識工具和認識橋梁的作用,作為達到獲得進一步事實的目的的手段。
但是,當全面地、具體的、深入地分析科學儀器在科學認識活動中的地位和作用時,就會發現,將科學儀器看作科學認識的工具和橋梁是片面的、靜態的、有局限性的,科學儀器及其使用是具體的、可錯的、不充分的、開放的、與客體有著復雜關聯的。應將其作為與主體相對的東西、作為主體實踐和認識活動的對象、作為客體看待。
一、科學儀器的使用是具體的
科學儀器使用的具體環境,也需將此作為認識客體。因為此時科學儀器與正被研究的現象或與儀器使用相關的條件性,必須將其看作實驗室中不確定的因素進行研究。
(1)科學儀器的選擇是具體的、有條件的。
科學儀器的選擇和使用,必須參照所選用的實驗方法。方法不同,儀器的選擇及其操作就不同,對結果的處理和解釋也就不同。如對阿佛加德羅常數的測定,就可選擇不同的方法,既可用化學、熱力學的方法,又可用電子學的方法。針對每種方法構建不同的儀器,獲得相同的結果,然后相應地用有關的化學、熱力學、電子學理論對結果進行解釋。
(2)科學儀器的裝配是具體的、有條件的。
實驗方法一旦確定后,就要裝配儀器進行實驗。儀器的裝配必須參照所應用的方法,適合運用這一實驗方法的具體的實驗案例。由于實驗方法相對于具體的實驗案例來說起著方法論的指導作用,因此,即使實驗方法已被使用,并且不成問題,儀器裝配也不是固定的。怎樣裝配儀器以及裝配怎樣的儀器須由正被研究的實驗案例決定,而非由實驗者試圖實現某種主觀特定的裝配指導。本世紀二、三十年代化學動力學家們對化學反應速度的研究就說明了這一點。當時可采用的實驗方法有靜態法和流動法。選定流動法后,對應于氣態鏈烷屬烴高溫分解反應、甲烷和氧氣的反應、光化學反應、烯烴的聚合反應等,Farkas和Melville 給出了七種不同的實驗安排和不同的儀器裝配,以便實驗能夠順利進行。 ([1],pp.293-296)
因此,對于具體的不同的實驗案例,可采用同一種實驗方法。但是,所運用的這同一種實驗方法并不能充分決定在這些實驗案例中的實驗儀器裝配相同。實驗儀器裝配的合理性不在儀器裝配自身,而在于運用該儀器所進行的實驗所選擇的實驗方法以及涉及到的實驗對象和實驗現象,只有這幾者相互匹配才能保證一個實驗的順利進行。由此,在運用科學儀器進行科學研究的過程中,儀器不是作為絕對能提供正確結果的認識工具被接受,而是有條件地接受并且同時按照實驗過程中有可能涉及到的所有因素的要求進行修改。科學儀器使用的條件性不再允許將科學儀器作為穩定的不變的工具使用。
(3)科學儀器的操作是具體的、有條件的。
科技的發展已經進入“大儀器操作微觀對象”的時代,并正向“微觀機械”、“毫微技術”邁進。這時儀器的操作需要科技工作者具備大量的技能,知道去做什么,怎么做,以及恰當解釋所獲得的結果。因此,從認識論上說,復雜的現代儀器,如高能物理學中的儀器,不能作為實驗室中不成問題的、穩定的實驗工具使用,而必須在知道它的結構以及它所包含的理論預設的基礎上對它恰當地操作。
(4)科學儀器給定的結果是具體的、有條件的。
即使方法可行,并且科學儀器裝配后正常運行,科學儀器也不能總是作為不成問題的、穩定的工具使用。因為正確的實驗結果并非僅僅由于科學儀器正確地運行而產生。儀器給定值是有漏洞的?茖W工作者經常不得不進一步校正由儀器給定的值。一個最明顯的例子是,當我們用一支水銀溫度計去測量某物體的溫度時,只有當溫度計原有的溫度與被測物體測量前的溫度一致時,即溫度計上的刻度在測量某物溫度之前和發生能量轉移,改變正被測量的物體的熱量,導致溫度計上的讀數只能準確反應測量后被測物體的溫度,而不能準確反映測量之前被測物體的溫度。對此,需要科學工作者根據具體的情況考慮實驗儀器與被觀測物質的相互作用對實驗結果的影響,校正實驗值,獲得準確的結果。這也說明,儀器并非總是作為中性的認識工具提供真實的、正確的實驗結果,儀器使用的環境往往導致儀器所得結果的不確定性,從而需要將儀器看成成問題的、不確定的認識過程 中的一個要素,而非單純地作為能夠穩定使用、獲得正確認識結果的工具。
二、科學儀器的呈象是可錯的
科學儀器是可錯的,對儀器的懷疑與儀器的歷史一樣久遠。儀器自身的缺陷以及儀器的不穩定都可產生假象,[2]前者如“色差”的形成,后者如“N射線”的產生。因此,在科學認識過程中,需要對儀器進行考察和有策略地使用,以確信儀器呈象的真實。這就表明,對科學儀器所獲得的新現象的真實性的論證需要將科學儀器作為客體加以研究而不能將其作為任何時候都能提供真實結果的科學認識工具看待。
(1)儀器的理論支持策略。
一個好的儀器理論能很好地為儀器的有效性和儀器呈象的真實性辯護。對此,哈金 (Hacking)在“描述與干涉”中結合望遠鏡的理論給了望遠鏡呈象視物有效性以很好的說明。[3]
(2)實驗的檢查與校準策略。
這一策略使用的目的是,在產生新現象的同時或前后, 使用同樣儀器,采用同樣操作,產生與新現象具有同質關系的已被確知的現象,那么儀器呈象的真實性得到支持。如在判斷所觀察到的物質光譜是否有效時,可以通過檢查此儀器能否正確再生氫的巴爾末線系而檢查該儀器是否正常工作。
(3)干涉的策略。
對樣品進行宏觀處理,如物質著色、注射液體等。如果在儀器下看到事先預見的宏觀處理帶來的結果,那么強化了所觀察到的現象的真實性。如19世紀70年代,用苯膠染料處理染色體以達到觀察細胞行為的案例就說明了這一點。
(4)可重復性策略。
該策略指的是同一個人或不同的人在相同的或不同的時空,用相同類型的儀器和相同的實驗原理重復同一實驗,實驗結果的一致,是對所觀察到的現象真實性的支持。這是判斷某一實驗是否有效、是否能被科學家集團接受的一條普遍準則。
(5)獨立證實策略。
這里的獨立有兩層含義。
第一層含義是,儀器的理論獨立于被作用的對象的理論。此時儀器對對象作用的有效性超過負荷對象的理論的儀器對該對象作用的有效性。Peter koss 就論證,使用電子顯微鏡去探查細胞比調查原子更有效。因為,在關于細胞的調查中,儀器的理論、電子物理學的理論是獨立于樣品的理論的。而在對原子的調查中,不具有這一特點。這既避免了以不成熟理論檢驗理論的不足,又避免了以某種方式依賴被檢驗理論的觀察檢驗該理論時,這種內在的“自洽”有可能把本是錯誤的理論當成正確的理論。
第二層含義是實驗方法的獨立。即同一個人或不同的人在相同或不同的時空,使用不同的實驗儀器,[4]采用不同的實驗原理,得到相同的實驗結果,增強了實驗結果的真實性,并且,從不同的實驗要比從同一實驗的重復中得到對某一假設更多的證實。[5]如在聚合水的案例中,Rousseau 和 Porto 就用電子微探 (eletrie micro probe) 法、火花源質譜法 (Spark source mass spec- troscopy) 證明異常水的奇異性質是由異常水中所含雜質 (Na+ 、 K+ 、 Ca2+ 、 S042 一等 ) 引起,而不是由 Limineott 僅根據紅外光譜法確定的水的改變了結構的產物——聚合水(H2O)n 引起。[6]因此,Lippincotz 宣稱發現了聚合水是錯誤的。
(6)間接證實的策略。
當只能用一種類型的儀器觀察某現象時,為了理性地相信所觀察到的對象,可利用此儀器去觀察已被其它手段確立的、且與此對象有著類似尺寸大小和類似特征的對象,對后一對象的真實觀察支持對前一對象的觀察。
這就表明,對科學儀器所獲得的新現象的真實性的論證需要將科學儀器作為客體加以研究,而不能將其作為任何時候都能提供真實結果的科學認識工具看待。
三、科學儀器的使用是不充分的
在科學認識過程中,實驗科學家必然地要對它們所用儀器進行分析。18世紀,氣象學家在氣壓計和溫度計上投入了很大的注意力,但此時的實驗家僅偶爾將他們的注意力轉向儀器的理論課題。到了19世紀,情況就不一樣了,此時變化了的實驗操作和實驗應用的文化,要求儀器承擔與原先不同的任務,這就使得儀器突然變得不充分從而需要實驗物理學家開始將其作為嚴格探索的對象。
這在科學上不足為怪,因為:
(1)科學儀器是科學知識的物化,物化在科學儀器中的科學知識是什么,達到什么程度,具有何等完備性,就制約科學儀器能獲得什么樣的經驗事實材料。由于每一歷史時期的科學認識是具體的、現實的、有條件的,因此科學儀器的穩定性、精密性、先進性也是具體的、有局限的,需要研究改進,以便逐漸知道它的不足和可靠性,適應科學實踐進一步的需要。如為了滿足增加測長的精度和擴大測長領域的需要,人們設計、制造了木工尺、碼尺、游標卡尺、移動式顯微鏡、干涉儀等設備來改進儀器,提高儀器的穩定性、精密性、先進性,減小測量的誤差,滿足對具體對象認識的需要。然而,誤差的減小不可能達到0的程度。一是因為儀器不能無限可用,二是當測量包含原子系統時,limWS 并不趨向0( 這里 S 表明按儀器精度遞增序列的第 S 儀器,W表示在誤差曲線中的最大值的一半,也稱半寬度)。因此,儀器自身并不能使得測量精 度達到絕對。
而且,從思辨的角度看,絕對的精度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因為這意味著一個實驗產生了一個無限的信息量。而且如果承認絕對精度,那么也就承認了絕對測量的存在,并且這樣的結果可無限制的重復,并且完全相同。倘若如此,就抹煞了現實的對象和現象的永久變化和運動。
因此利用科學儀器進行測量是不充分的,絕對的精度是沒有的,所有的測量都是不精確的,總有某些誤差。被測值不具有與“真值”的同心性,而只有離心性。這就為科學家改進儀器設備、增加儀器的精確度提供了無限可能性。
(2)即使我們假定科學儀器有很高的精確度,對于某些對象的測量也不能獲得準確的結果。因為,從被測量對象自身看,存在無理數的量,而科學儀器所測得的數值至多是有理數。由此,對這樣一些特殊對象,如兩直角邊為1米的直角三角形斜邊的測量,無論運用多么精確的測量儀器,都不能獲得準確的數值。
(3)特定的實驗只暴露認識對象的一個方面,不能單義地決定所有的屬性。當測量是在過程中而非靜態物上進行時,認識對象特別地以眾多屬性展現。展現的屬性與儀器的使用密切關聯。相對于一些屬性的測量,儀器的使用的恰當性并不總是確定無疑的。儀器不可作為毋庸置疑的提供非偶然性的結論的認識工具。[7]
(4)客觀地說,實驗對象并不能自主地向實驗者展現其實在,只能按照實驗者在與儀器的相互作用過程中所獲得的經驗感受來展現。展現的方式與難題的解決相聯系,難題又是由科研背景對我們的影響而產生。背景影響了我們,從而也就產生了被解決的難題。當解決該難題的前提沒有闡明時,對難題背景的研究要比解決該難題更加重要。此時,在一些科學家看來,儀器是作為自身內在所具有的目的起作用,而非作為進一步達到目的手段([1],P-302),是作為類似于獨立存在實體世界的一部分被研究。此時,儀器不僅僅作為器械 (devices)——破壞背景以及人們對這一背景的經驗,更是作為事物 (things)——它們是與它們的環境以及我們與它們的交流分不開的。
(5)不滲透理論的科學儀器是沒有的,從某種具體的科學儀器的產生看,它是較早期的理論預設的物質體現。隨著科學的發展,我們必須對已存在的科學儀器進行研究, 賦予它新的理論內涵,使之“老樹發新芽”。但是,正如 Peter Gabon 所言,我們“關于科學信念在科學儀器中更新 (recreate) 自身的方式知道得太少”,[8]從而忽視了對儀器的研究,限制了研究的范圍。如法國物理學家 Boit 在從事伏打電堆的研究中, 由于信奉扭力天平,將他的研究限制在靜電學的范圍內,只測量電荷的效應,而不可能研究在一封閉線路內由電池產生的電流。
由此可見,儀器的使用是不充分的,對儀器的研究是必要的。這樣的研究不僅僅意味著增加儀器的精度,擴大儀器的使用范圍,即不僅僅進行與檢驗和證實相關的研究,而且還意味著將此研究作為進一步發現的淵源,暴露隱藏在儀器背后的理論假設, 并且引出新的研究領域去檢查這些假設。這就能夠使儀器變得“象自然一樣,憑其自身成為理論研究的對象;[9]能夠意外地指導實驗沿著未預期途徑進行;能夠通過研究實驗過程中科學儀器對解決難題的限制,而不是通過它們的測量應用產生新思想。由此使得儀器不只是證實的工具,也是靈感的來源。如19 世紀 30 年代,對扭力天平的研究就具有這一作用。在 Boit 的工作中作為限制因素的扭力天平,在 Weber 的工作中成為研究的客體,引發了新的研究領域——彈力后效研究。[10]
四、科學儀器的使用是開放的
一個設備,就其自身而言不是科學儀器,它只能叫作工具對象 (instrument object)。它要獲得科學工具的地位,必須與科學工作者相作用,使得科學工作者獲得對周圍世界的看法?茖W工作者典型地解剖、重組、整合科學認識對象與科學認識儀器系統,把儀器的理論說明(包括儀器理論和現象的理論)及其預測投射到未知領域,通過儀器的潛在能力、測量對象的未知參量與背景理論的關聯,揭示被研究對象的多種屬性,使研究具體化并獲得經驗的重建,使“科學家擴展他們被限制的理論理解而進入到先前隱藏的領域,”[11]使科學儀器能超越它的先在繼續成為實驗操作中的不確定性的來源,從而作為研究客體?疾炜茖W史上的實驗案例,不難發現,科學實驗過程中所用的儀器、儀器理論說明及其實際應用具有下表所示的相互聯系 :
所用儀器種類 儀器的理論說明 儀器的實際應用 儀器舉例
(相同或不同) (相同或不同) (相同或不同)
相同 相同 相同 很普遍
相同 相同 不同 用于物理實驗或化學
實驗上的伏特計
相同 不同 不同 作為氣象學再現與作
為粒子檢測器的云室
相同 不同 相同 氫液化器[U〕
不同 相同 相同 長臂天平與短臂天平
不同 相同 不同 冰箱與氫液化器
不同 不同 相同 聲學顯微鏡與
光學顯微鏡
不罔 不同 不同 很普遍上表表明,相同的儀器理論說明的相同的科學儀器,實際應用可以相同也可以不同;不同的儀器理論說明的相同的科學儀器,實際應用可以相同也可以不同;相同的儀器理論說明的不同的科學儀器,其實際應用可以相同也可以不同;不同的儀器理論說明的不同的科學儀器,其實際應用可以相同也可以不同。這就為科學儀器在科學認過程中的應用展現了廣闊的前景,這種廣闊的前景使我們明了:科學儀器的力量不在于怎樣使用它們,而在于使用它們能做什么;科學儀器作為一種存在雖然完成了,但是對它的理論說明以及使用的多種途徑并沒有完成,它的認識自然的潛力并沒有得到充分發揮。為此還必須研究有關儀器和被研究對象的理論文化,因為“理論文化,肯定地,不僅是實驗的文化,而且是儀器確立的文化,”[13]還必須將儀器看作是一未完成的對象,其自身帶有不斷發展的潛力,從而作為研究對象。
五、科學儀器與客體是不可分離的
人類認識客觀世界能力的增強與科學儀器對客觀世界的作用的增強是同步的。這使得科學儀器與客體世界的距離越來越近,聯系越來越緊,它們之間的區別日趨模糊, 以致科學儀器自身嵌入到對客觀對象的認識內容中,且最終不能將科學儀器從這樣的內容中排除。在這種情況下,科學儀器和認識對象一道成為認識對象系統——客體系統,對此客體系統的研究在科學上不可避免。對量子力學中自我參照測量和測不準原理的分析就說明了這一點。
。1)自我測量難題。
測量的過程是儀器與被認識對象相互作用的過程,此作用過程確立了儀器系統與被認識對象之間的一定關系。在經典物理學中,由于從實驗技術或從理論分析上能夠排除儀器對認識對象的作用,因此,如果用 W 代表整個世界,S 代表被認識對象,A 代表儀器工具系統,R 代 表 S 、 A 以外的世界,則認識世界的模式為 W=S+A+Ro。此時科學儀器能完全作為中介而完成工具作用。但是,在量子力學實驗中,儀器對微觀對象發生了不可控制的作用,這種作用無論在實驗技術上,還是在理論分析上都不能排除,從而使得“儀器一微觀對象”的作用系統所產生的現象不是單一的純自然呈象,而是多維的,既包括被認識對象,也包括科學儀器及其相互作用,從而使得科學儀器與被認識對象一道成為客體系統,儀器與被認識對象劃不出明顯的界限,認識世界的模式轉變為 W=Sl+R 。這里的 S1=S+A。( 注意 : 這里的 "+" 不是 S 與 A 的機械疊加,而是相對于實驗結果而言的 S 與 A 不可分離的有機結合。
當我們對 S1 系統測量時,我們仍然是從獲得的儀器狀態的信息來推論被觀察系統的信息的。但是,由于儀器包含在被觀察的系統中,而且也是參照被觀察系統的狀態,因此,這時從儀器獲得被觀察系統的狀態的這一參照就是自我參照,這樣的測量就是自我測量。對于這種自我測量,Thomas Breuer 論證了“沒有一個來自內部自我被測系統的測量能被信息地完成,”[14]即通過測定一可觀測量,人們不可能區別所有狀態!皽蚀_狀態的自我測量是不可能的。”([14],p.209) 因此,在測量不能區別所有狀態的意義上,科學儀器不能看作是與被認識對象相互分離而作為純粹的認識工具,它既是工具又是客體。
。2)測不準難題。
測不準原理是海森堡1927年從量子力學數學形式中推導出來的,與對所有物質粒子的實驗室觀察相符合。該原理認為,對一個共軛互補變量的較準確測量是以對另一共軛變量的較不準確測量作為代價的,作為極點,對一共扼變量的完全認識是以對另一變量完全不認識為代價的。即我們不可能同時準確地知道兩共軛互補的量,由此形成量子測量的測不準難題。
造成測不準的原因是什么呢 ? 有人認為這是由我們所用的測量方法和儀器的不完備所致,即儀器在獲取某共軛量的同時,無法控制地干擾了粒子的運動,使得粒子失去展現另一互補共軛量的能力。如果這一觀點正確,測不準難題就不是原則上不可解決的難題,隨著人類認識的深入和實驗儀器、實驗手段的進步,共扼互補量必會準確確定,原則上不可準確知道的東西不存在。然而,量子非破壞性測量理想實驗表明,即使在獲取某共軛量的同時,保證粒子的運動沒有受到不可控制的干擾,即在裝置不受不確定關系影響的情況下,仍然不能同時確定另一共扼量,即互補性仍然存在。[15]
這樣,不確定難題的存在就與儀器精密度、儀器對微觀對象的作用無本質的、必然的關聯,而與微觀對象的互補性質有本質的關聯。即微觀對象的不完全確定性是由微觀對象的本性決定。照此,粒子的這一本性給人類關于微觀對象的認識提出了原則性的限制,即人類原則上不能獲得對微觀對象的完全認識。因為微觀對象的運動、變化、發展要遵循一定的自然規律,受到自身性質、結構的限制,它只能做它能做的事。不僅如此,限制微觀對象“能做什么的某些規律也限制人類”。[16]即人類雖然有著偉大的想象力,有著先進的科學儀器,仍然不能按自己的主觀愿望去擺布自然,改變自然法則,逼迫自然去做它的性質和結構不允許它做的事。
存在人類原則上不可完全認識的對象,既不意味著世界是完全不可認識的,也不意味著在感覺與對客觀世界的客觀認識之間沒有通道,更不意味著人類認識能力的有限性,而是意味著 世界存在不可完全認識的部分,存在著有人類最終無法認識的對象或對象屬性。這不是人類認識能力有限所致,而是事物的本性使然。這就在邏輯上為人類認識過程的演進和認識能力的發展提供了無限可能性和不可窮盡性。這就從根本上排除了“不完全的認識是一種人類不充分的、有限的認識,是一種對事物原本確定的性質的不清楚準確的認識,這樣的認識不是真知識”的錯誤信念。
上面的分析說明,在某些現代科學研究過程中,一方面科學儀器與認識對象已經不可分離,兩者一道成為科學認識的客體系統。另一方面,在對認識結果進行方法論、認識論和本體論解釋時,儀器與認識對象一道成為不可分離的客體系統,進入人們的思維之中。這種新思維必將改變人們對科學的傳統觀念,使人們認識到:科學知識不只與發現有關,而且還與怎樣發現有關;科學理論不只與世界有關,而且還與人類與世界的相互作用有關。鑒此,將科學儀器作為客體進行研究就顯得既自然又必要了。
結束語
本文并不否定科學儀器的工具作用,相反地,筆者認為,科學不僅是關于什么的,而且是關于能是什么的。能是什么是通過行動而不是通過沉思所得,是通過儀器與認識對象的作用所得。隨著科學的發展,科學儀器的工具化作用必將加強,而且,科學儀器是能夠勝任作為工具這一基本角色的。我們有三方面的理由相信這一點:①本體論理由:相信世界與人類的統一性,任何物質都能夠通過相互作用引起變化來接收和傳遞信息;②方法論理由:測量系統是信息的產生者和處理者, 人們能夠通過輸入—輸出結構的評價、噪音的控制來達到信號的保真; ③認識論理由:有多種實驗認識論策略(理論的、實踐的、美學的)保證人們理性地相信儀器呈象的真實。( 此當另文探討 )
然而,隨著科學的技術化趨勢增強,老的格言“科學發現 ,技術創造”已被新的格言“科學發現因為它創造”[17]所代替。創造就必須有儀器。科學儀器有其自身的生命。它既是科學認識活動的產物,又是科學認識活動的要素。作為科學認識活動的要素,它不僅指導著當下的科學認識的追求,并在這樣的追求中留下自己的印記。從一定意義上說,一部科學認識史也是一部儀器進步史,科學走到哪里,儀器就發展到哪里,儀器的進步意味著自身作為“科學進步有用單元”。[18]作為科學認識活動的產物,儀器的完成是在將此作為研究對象——客體的情況下完成的,是在追求對世界的科學認識過程中完成的。儀器的設計、制造、使用和知識的追求是一對伙伴,沒有其中一個,另一個也不可能。因此,科學儀器的產生是人類認識自然和認識儀器自身的產物,是在科學認識過程中將科學儀器既作為科學認識工具又作為科學認識客體的產物。那種認為科學儀器只是由儀器制造廠生產出來的觀念是錯誤的,它割裂了儀器制造者與實驗者之間的聯系,忽視了實驗室作為科學儀器“孵化器”的作用;那種認為科學儀器在科學認識過程中只是作為科學認識工具要素起作用的觀點也是錯誤的, 它將科學儀器從科學認識的其它要素中孤立了出來,忽視了在科學的艱辛探索過程中,科學儀器并非是一個封閉的文本,提供的并非是無可爭辯的、正確的事實。要獲得正確的事實,必須將科學儀器與理論、實驗和技術聯系起來,必須將儀器看作是具體的、可錯的、不充分的、開放的、且與客體有著復雜關聯的認識對象,作為進一步深化和擴張科學知識的物質手段。
總而言之,對于非科學工作者而言,將科學儀器當作科學認識客體既無可能也沒必要,只要在實際生活中能用某些儀器就行。然而,對于科學工作者而言,在科學認識過程中,必須將科學儀器既看作工具,又看作客體。表面看來,這好象是對儀器工具化功能的削弱,實際上“降低儀器工具化的功能和作用可以讓我們更加完全地將儀器在科學活動中的作用理論化”,([1], P.303) 可以讓我們在促進科學儀器進步的基礎上推進科學認識的進步。這點是與科學史相符合的,也是在科學史中確立以自主的實驗生命為基礎的新趨勢所必需的。
參考文獻與注釋:
[1]Jeffryl Ramsey,On Refusing to be an Epistemologically Black Box:Instruments in Chemical kinesties during the 1920s and 30s,Stud .Hist .Phi1.Sci,Vol.23,No.2,1992,p.286.
[2]對儀器自身所產生的假象要有一個恰當的理解。當我們的視覺是正常的時候, 儀器所產生的假象不是不存在的現象,它有著自身產生的基礎,在這個意義上說, 它是“真象”——真實存在的現象,只不過這樣的“真象”或與被研究的對象不相干,或是對對象歪曲的反映,或這樣的呈象還沒有納入人類的認識域,因而被研究者拒斥,看作是與對象性認識相對立的“假象”。因此,“假象”也是一種存在,具有本體論意義,只是對科學認識而言,不具有真理性的認識論意義,只具有相對的意義。與人類主觀臆想和幻覺不一樣,“假象”具有客觀現實性,臆想和幻覺不具有。所以,儀器呈象的“虛假”,不在于此現象是否存在,是否是以純態存在(Hacking就說,實驗的主要結果就是現象的創造 ),而在于存在的這一現象是否與被研究的對象有關,且具有什么樣的關系。
[3]Ian Hacking,Representing and Intervening,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3,pp.186-209.
[4]實驗儀器的不同分為三類:① A、B 兩個儀器,根據單一理論操作,這些儀器可依據大小、材料、空間安排、分析步驟等方面不同;② A、B 兩個儀器,各自完全依賴于不同的理論,這樣的理論可通過它們每個中暗含的陳述集合而區分,如氣泡室與火花室;③A、B 兩個儀器,部分依賴于相同的理論,部分依賴于不同的理論。
[5] Franklin,A & Howson,C (1984)Why do Scientists Prefer to Vary Their Experiments? Stud.Hist .PhiL Sci 5,pp.51-62.
[6]William J .Mcknney,Experiment on and Experiment with:Polywater and Experiment Realism,Brit.J Phil.Sci.42(1991),pp.295-307.
[7]非偶然性結論指的是,所獲得的結論或是“事實”或是“虛構”。從而將結論所處的認識論狀態對立了起來。其實,當科學家使用了能決定性地和單義地確定屬性的儀器時,將結論分為“事實”和“虛構”是可行的。但是,當結論嵌入可認識的或明晰的模型中時,“事實”和“虛構”并沒有必要對立。
[8] Peter Galison,How Experiments End,Chicago,London:Chicago University Press,1987,pp.252.
[9]Christa Jungnicke and Russell Mccormmach,Intellectual Mastery of Nature,2Vols,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6,V01.2,p.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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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Danial Rothbart,the Epistemology of a Spectrometer,phi1.Sci.61(1994),p.26
[12] 荷蘭 kamdingh Omes 的氫液化器與英國 Dewar的液化器是基于相同原則, 并且包含在相同活動中的液化器,但是應該被看作不同儀器。因為前者與后者相比, 不僅是一個技術上進步了的儀器,而且也體現了與范德華對應狀態規律 (Law of corresponding states) 相關的原理,體現了他的熱力學對應操作的思想。這是不同實驗文化和理論文化的體現,體現了科學敘述的不同風格。前者導致低溫物理學作為一物理分支學科的確立。
[13] Galison P.,1988a,History,Philosophy and the Central Metaphor,Science in Context2,pp.197-212.
[14]Thomas Breuer,The Impossibility of Accurate State Self-Measurements,phil.Sci,62(1995),p.197.
[15]Berthold-Georg Englert,Marlan 0.Sxully,Herbert Walther,“物質和光的二象性”,《科學》(Scientific American 中文版),1995,4,pp.30-36.
[16] Milton A.Rothman,Scince Gap:Dispelling the Myths and Understanding the Reality of Science,Dormet-- hous Books,Buffalo,New York 1993,p.35.
[17]Sadjan Lelas,Science as Technology,Brit.J.Phil.Sci,44(1993),p.423.
[18]Davis Baird and Thomas Faust,Scientific Instruments,Scientific Progress and Cyclotron,The Brit.J. Phi1.Sci,1990,41(2),p.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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